第2章 突现印记
    “小瑾,醒醒!”

    京城外,破庙里, 突然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声。

    世间诸人,悲喜大体不相通。

    一个老乞丐,烦躁的摸出一块石头子儿,猛地砸过去,大声呵斥“死就死了!丢去乱葬岗!嚎什么?!”

    孩子里面最大的那个,大约十四五岁,猛地回过头来,只见他皮肤灰黄,眉头深锁。

    他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括弧一般垂落嘴角,延伸入口,一脸几欲饿死、早夭之相。

    老乞丐被他气势吓了一跳,嘟囔几句,转个身背对着他们。

    少年转回头去,呆呆的看着怀抱里四肢低垂,软哒哒宛若没有了骨头的小妹,嘴抿得更紧,法令纹更深了一些。

    五个弟弟扯着妹妹的手脚衣物,哭的不能自已。

    萧云不禁想到,自家曾经贵为江南豪富,家里锦衣玉食,父母和睦恩爱,对外乐善好施,出入皆受人尊敬、爱戴。

    只为了谋得个好前程,父亲变卖家产,一身意气风发,携全家长途跋涉,欲移居京都。

    谁知半路遇到千人悍匪,随队护卫一百多人,尽被屠戮,娘死爹伤。

    五六个护卫和爹爹堪堪护着自己兄妹七人,踉跄逃窜。

    悍匪竟然一路跟随。

    到得京城左近,悍匪退却。

    但护卫伤病加剧,陆续身死。

    爹爹也昏迷不醒,高烧不断,前儿个突然咽气,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难不成,自此后,我萧云兄弟几人就要流离失所,浪迹天涯了吗?”

    萧云心里苦闷,但面上不显,只是眉头蹙的更紧了。

    他低声劝阻哭泣的弟弟们“不要哭了,节约点儿体力。”

    他的声音还有一丝变声期的嘶哑。

    “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咱们先去把妹妹葬到爹爹身边。”

    他环顾庙内情形,抱着小妹站起身来。其他六人也站起来。

    高高矮矮六个兄弟,相携着离开破庙。

    一出庙门,一阵大风裹挟着雪粒儿席卷而来,六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阿山,你抱着小六。老三老四,你们拉紧老五的手。”

    少年将妹妹往怀里按了按,生怕寒风吹坏了她。

    老二萧山俯身抱起老六,用自己的衣袍使劲裹了裹。

    老三老四夹着老五,互相抱扶着。

    六个孩子顶着风雪,沉着脸,抿着唇,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行近官道,只要穿过去,再前行二里地,就是乱葬岗。

    他们的爹爹就在那边的一个废冢里。

    “长公主出行,闲杂人等退避!”

    突然两个侍卫挥着马鞭、大声呼喊着从城门冲出,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官道上呼啦啦空了出来,不管沟渠泥泞,路人都跪倒在路两侧,低着头,不敢稍抬。

    长公主,三十岁,皇帝的亲妹妹,也是现在唯一存活的、没有成亲的公主。

    京城谁人不知,她性格飞扬跋扈,说起话来,能呛人的绝对不顺着;能砍头的,绝对不讲理。

    据说她年少之时也是一枚阳光明媚的柔婉女子,深深的爱慕前朝状元郎,当今的同门下平章事。

    可惜的是,状元郎早已成家,不肯舍弃糟糠之妻,自此长公主再未谈婚论嫁,性格也变得喜怒无常。

    随着呼喝之声远传,破庙里的乞丐呼啦啦涌出来,满脸期待喜悦的跪倒在路两侧。

    少年被冲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一脸迷茫诧异的看着这群乞丐,只见他们枯瘦肮脏的脸上因为兴奋,激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

    “小伙子,快跪下!等下看到你,你就死定了!”旁边一个老妪扯扯他的裤角,低声提醒他。

    少年急忙敛了情绪,带着弟弟们一起跪下。

    刺骨的寒冷浸透衣裤,渗进膝盖里。

    被抱在怀里的老六一直盯着妹妹,他还不太懂什么是死亡,在他看来,妹妹只是睡着了。

    突然,妹妹软哒哒的胳膊轻轻颤动一下,手指头动了动,她的睫毛也轻轻翕动了一下。

    “大哥,二哥,妹妹动了!”老六惊喜的拍拍二哥的胳膊。

    两人闻言,低头看去。

    妹妹的眼皮颤动的越来越快,似是用了千斤之力。

    不管什么长公主了,孩子们围过来,大气不敢喘一下。

    妹妹的眼睛终于猛地睁开,慌乱的四处扫视寻找,稚嫩的童音一叠声喊着“爹爹!”

    旁边的老妪一哆嗦,快速与他们拉开距离,生怕被他们连累。

    “瑾儿 !”少年惊喜交加的喊起来。

    萧瑾终于安静下来,小手紧紧的揪着大哥的前襟,哽咽说道“大哥,爹爹不见了……”

    少年自是以为她说的是爹爹去世的事情,眼泪涌上来,抱紧了她,喃喃说道“不怕不怕!爹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长公主出行,闲杂人等退避!”

    又有两个侍卫从城门冲出,挥动着马鞭,大声呼喝着沿着官道飞驰而去。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们。赶紧跪好!再来呼喝一遍,车马可就来了。”老妪再次提醒。

    萧家七兄妹都敛了表情,跟众人一起低下头去,静心等待。

    “哎呀!哎呀!”萧瑾突然扭着身子,小声的呻吟起来。

    “怎么了?”少年低头问她。

    小瑾委委屈屈的指指胸口,大眼睛蓄满了泪水。

    “胸口好疼!特别特别疼!”她可怜巴巴的说道。

    少年用气音安慰她“不怕!大哥看看!”

    说完,他用衣襟遮住妹妹,快速解开她衣领部位的系带,扒开一看。

    哎呀,好大一个水泡!

    在小妹膻中穴的位置上,起了好大一个燎泡!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长大。

    少年手足无措起来,这该怎么办啊?

    捅破?不行不行!

    旁边的老妪按耐不住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哎呀,这孩子,烤个火也不小心些!多好个闺女,留下疤怎么办?”

    老妪摆摆手,低声说“你们别再说话了!真会掉脑袋!”

    萧云用衣襟再裹了裹妹妹。

    地上积雪融化,她的小布鞋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绣花样式。

    萧云把鞋子给她脱了,随手踹进袍带里;再把她的小脚丫蜷起来,也塞进衣襟里。

    萧云整个的把妹妹揣进了怀里。

    萧林羡慕的看看大哥,再看看臭着一张脸的二哥,将自己的小手塞进二哥的胳肢窝下面。

    萧山打了一个哆嗦,皱眉看看他,学着大哥的样子揣了揣他。

    但终归萧林大了些,揣不下。

    萧林看着二哥笑起来,将脑袋埋进二哥怀里。

    萧瑾用小手虚捂着胸口,小脸皱到了一起。

    虽然水泡不长大了,但是开始痒了起来。

    就像有许多的小虫子钻进了她的皮肤里,细细碎碎的啃噬着。

    实在忍受不住,她又拉开自己的衣服,咦?这是什么?

    只见先前水泡的位置已经没了水泡,只有一个鲜红的,微微突起的印记。

    印记有两个铜钱那么大,印记的花纹很是复杂,她只认得中间是个小房子的样式。

    她仔细的看着,忍不住用小手触摸了一下。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吓得闭紧双眼。

    再睁开眼,她发现周周空空荡荡,四处灰蒙蒙的。

    “喂,有人吗?”萧瑾大声喊,她攥紧了拳头。

    “喂,有人吗?”

    “有人吗?”

    “人吗?”

    ……

    回音不断震荡。

    在她手足无措,眼泪几欲喷薄而出之时,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响起,一抹极淡的影子忽隐忽现的出现在她面前。

    影子淡到只有一个轮廓,它着急的比划着,试图说什么。

    萧瑾茫然的看着它。

    影子在她身边四处飞舞,上蹿下跳,尝试了许久,最终塌下腰、垂下头,慢慢消失。

    萧瑾似乎听到了它沮丧的叹气声。

    萧云感觉萧瑾不动了,低头一看,小家伙闭上了眼睛,均匀的呼吸着,似乎睡的正酣。

    她的小手盖在膻中穴上,萧云把她手拿下来,整理整理衣襟,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膻中穴上,本来那个鸽子蛋一样大小的燎泡不见了,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点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迟疑的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

    确实没有一点痕迹。

    萧瑾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看着大哥,张口欲问“大哥……”

    她有太多问题了!

    萧云抿嘴笑了笑,轻声“吁!”,制止了她的问话,把衣服裹得更紧一些。

    “长公主出行,闲人退避!”

    第三队侍卫骑马扬鞭,呼喝着沿官道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马蹄踏踏,笙旗飘摇,长公主仪仗从城门缓缓行出。

    路两侧跪着的行人将身子俯的更低,额头抵在手背上。

    只有那些乞丐,很是兴奋起来。

    身穿暗红侍卫衣裙、套着簇新黑甲的皇家侍卫,抱着挂了鲜红璎珞的长枪,排成两排当先开路。

    侍卫后是仪仗队。

    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骨朵四。

    红罗绣五龙曲柄盖一。

    红罗绣四季花伞二,红罗绣金瑞草伞二,红罗绣四季花扇二,青罗绣孔雀扇二。

    旗枪十,大纛二,条纛二。

    豹尾枪四,仪刀四。

    这完全是亲王仪仗,可见长公主圣眷之隆。

    再之后是十六个坦胸露腹、胸毛蔚蔚、肌肉虬结鼓胀的魁伟巨汉,抬着长公主宽大的轿辇,步履稳健的慢慢前行。

    再之后就是捧着长公主日常用品的队伍。

    浩浩荡荡。

    长公主的轿辇之上,四周竖起高杆,用大红色间黑的织锦做了包裹,高杆连接,垂下轻纱稍稍遮蔽寒风。

    高杆顶端织锦包裹之后伸出翘檐,翘檐之上雕龙画凤,皆贴了金箔。

    圆润饱满的南珠串成珠帘,环绕轿辇一周。随着行进,摇摆不定。

    长公主一身盛装,半眯着眼,斜靠在虎皮铺垫的坐榻上,盖着厚厚的熊皮盖毯,手边一个大大的金色巨碗,内里不知有什么。

    “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福禄寿喜财俱全!”

    “长公主九千岁千千岁!”

    ……

    伏倒在地的乞丐们最先大声祝颂。

    长公主脸色淡淡的抬起手来,随手撒下一片金色银色的光芒。

    没人抢夺。

    祝颂声不断,长公主撒个不停。

    待到仪仗队过去,官道两侧的路上金灿灿银亮亮,闪瞎了众人的眼。

    诸乞丐一哄而上,争夺着、撕打着,狂笑声、惨嚎声,响彻云霄。

    普通百姓只是捡起眼前的,趁人不注意,塞进口袋里,赶紧离开这块地方。

    长公主嚣张狂放的大笑声远远传过来。

    乞丐们抢的更厉害了。

    萧海紧张极了。

    长公主撒金银瓜子的时候,有几粒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探手将瓜子往裤袋里塞了塞。

    他轻轻的碰了碰大哥,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哥,我得了……”

    “收好!咱们离开这儿。先回庙!”

    萧云木着脸制止他。

    庙里只有十几个老弱病残躺在地上呻吟。

    大部分强壮的乞丐都得了至少一枚瓜子。他们去买吃的去了。

    一枚银瓜子能兑二十八文铜钱,那就是十四个大馒头,换成包子就是五个大肉包子!

    别提还有金瓜子了!

    此时城门口的馒头包子摊生意好的很。

    还有乞丐摸进了城墙跟下,那一溜的草棚子。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了靡靡之音。

    将弟弟妹妹安顿好,六个人凑了凑瓜子三枚金瓜子,五枚银瓜子。

    这就是四两多银子!长公主威武!

    萧云将金瓜子揣好,把银瓜子留出来,跟老三老四说道“你俩看好弟弟妹妹,我跟你二哥去买吃的。别跟人说话。”

    老三老四胡乱点点头。

    萧云就带着二弟快速出了庙门,直奔包子摊。

    花了两个银瓜子买了二十个馒头,又讲讲价,多要了一个;另带一碗馄饨和一壶开水,壶和碗就不用还了。

    两个人匆匆回来。

    进了庙门,第一眼就看见弟弟妹妹安安稳稳的待在角落里,两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萧云给弟弟们一人两个馒头,他和老二老三老四再多得一个,还剩下三个。

    将六个馒头装好,放进包袱里,萧云才开始喂萧瑾吃馄饨。

    热腾腾的香味儿飘散开,一会儿弥漫在整个殿里。

    在另外一个角落,一对母子正在啃着干硬的干粮,小男孩大约四岁左右,跟萧瑾差不多大。

    闻着扑鼻的香味儿,小男孩坐不住了,扭着身子要馄饨。

    他妈妈叹口气,说道“我们哪里还有钱!莫要哭闹!”

    待到萧云他们吃饱喝足,陆陆续续有乞丐回来。

    那对母子站起来,挑个离着萧家七兄妹近的地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