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炽梦礁·活下去
    《幻画师又在把画当饭吃》全本免费阅读

    少年乌黑的长发变得蓬乱,夹杂着沙子,堆在肩膀上像一间茅草屋。

    他的面目却一如既往地熠熠生辉,容光彩照。

    须泉盯着他润泽的眼睛,渐渐弯起了唇角。

    “宦心阙,你毁容啦!”

    宦心阙一下子就幻化出水镜,巨大的水镜将两人的全身都映照。

    “你先瞧瞧自己吧,卷毛成鸡窝。”宦心阙撇撇嘴,他碰了碰脸颊上那浅淡的血痕,鼻梁上的那道变淡的伤疤都比它深,“你管这叫毁容?眼睛真难用啊你!”

    须泉扒拉着自己纠缠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苦涩的表情,唉,不知道要梳理到什么时候。

    “我说你得做好准备,我们不要互相嘲笑了。”须泉义正词严道。

    宦心阙还未说话,一股剧痛便袭击了他的身体。

    须泉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无法受控地倒在地上痉挛。

    火焰噬咬身体的淹没痛感将他们变成地上的两滩烂肉,只知为对抗痛苦蠕动身体。

    须泉看着宦心阙狰狞的神情,却笑出了声。

    “这、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宦心阙脱声的言语几乎趋于气声,透着被痛苦折磨的孱弱,却又试图挣扎着转移注意力。

    “我……我只是觉得……原来你、你在这个时候……也是丑丑的……”须泉一边抵抗着血肉灼烧的剧痛,一边像往常般轻松调侃对方,但声音暴露了她说话的艰难。

    “你闭嘴……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寻我开心……你开始了流血了……”他凝视着须泉身上涌出的鲜血,呼吸之间仿佛体会到血尽的痛楚。

    真的是涌出,人身上竟然会有这样多的血,多到将地上的黄沙都浇灌得湿润难言,多到她的鲜血弥漫到他的胸膛之下。

    “谁也别说谁……你也在流血……”须泉目睹着宦心阙似乎身上每一处都在淌血,只有他翻身后,心脏处的衣服比起来尚显干燥。

    鲜血糊满了他艳丽的五官,让眼前出现叠影的须泉渐渐看不真切。

    “你的血……好像被我的心脏吸收了……”宦心阙想努力思索,却被痛苦和晕眩之感分心。

    须泉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努力清醒心神,咬牙道:“不行……姥子还给你画了一个精细东西……别给姥子死了……”

    说着她便忍着身体剧痛掏出怀里的一朵炽焰花,爬向宦心阙,将艳丽的花朵塞进他染血的衣襟。

    “这、这是什么……”宦心阙已经没有精力去查看须泉塞的是什么东西。

    “回礼……”答完她便彻底晕厥。

    宦心阙吊着眼睛,终于也被痛晕。

    一粒沙尘是如此轻微而随气流摆荡,无法控制自身的方向,但当亿万颗沙砾堆叠成千里荒漠,整体却如此坚固不可移。

    石屋前平静的沙尘之上,躺着两个年轻的孩子,孩子们衣服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呈暗黑的红褐色,年长的老人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腮等待。

    当老人放下托腮的手,收回看向孩子们的目光,抬起眼睛看向踏入这片地域的陌生男人时,银灰色的灵力也也如同点燃的星火,迅速移向地上的血衣少女,飘荡在她的身侧。

    “斐老何必对我如此防备,您照拂了我的孩儿,我如何会对您的孩儿出手呢?”陌生男人颜如罂粟,他唇边绽放着优雅又危险的笑意,步履不停地行至宦心阙身旁,目光淡淡地掠过地上的女孩。

    斐不寻冷笑道:“这可说不准,宦亭主疯癫之时,可不会顾及这点人情。”

    “真让人伤心,我便这般不值得信任,不过呢,如果我想她死,似乎用不着我亲自出手。”宦璧星一招手,红褐色的灵力如丝般织出,将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卷起,没再说一句话地离开了此地。

    斐不寻注视着转瞬消失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

    须泉模模糊糊醒来,觉得身上还沾着附骨的疼痛,一动身体,后背与沙石摩擦,衣裳却没有与皮肤纠葛,而是牢牢地粘在了身上,那是她干涸的血。

    “醒了。”熟悉的声音悠然传来,须泉眯着眼,瞧见曾祖母银灰色的灵力在她周身打转。

    须泉静默等待灵力运转修复她伤痕纵横的身体,清凉的气流将衣裳与皮肤分开,灼热疼痛的伤口开始减缓痛感。

    “曾祖母,十年了,炽梦眼再一次卷起焰流,但是娘亲和爹爹仍旧没有回来……”

    “是啊,你今年十四岁了,如果打算陪我留在这里,你便只剩一次机会再见她们,而这样的机会,又有可能成为镜花水月。”

    “也许我出礁死得更快,不如坐以待毙好了。”须泉神色认真。

    斐不寻摸了摸她蓬乱的头顶,叹息道:“你还记得我给你开眼的时候,告诉过你,你化灵塔里生长的那棵奇异之树名为‘弑神树’吗?”

    “我记得呀,可是这些年来它一直很安静地待着,我的化灵塔一成不变,它也如此。”须泉想着灵魂之海,便自然而然看见了它们,焕彩的树叶依旧闪耀,但哪怕灵魂之海如何汹涌,弑神树也没有掉过一片叶子。

    “弑神树最能体现宿主当下的意志,它没有枯死,是否说明你还不甘心呢?”斐不寻对上须泉圆润的眼睛。

    “可它也没有生长,还是一棵瘦弱的小树,它也没有影响我的生活。”须泉一直不明白弑神树存在的奥义,它的存在感一天比一天势弱,有时她都忘了它的存在,“曾祖母,我的需求不是单一的,在我心里,和你在一起比拥有更漫长的寿命重要,你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排在后面。”

    须泉拉住斐不寻的手,像婴儿一样把脸蛋依偎在老人苍老发皱的手上,眼睛泛着柔柔的光晕。

    “你真肉麻。”老人家轻哼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你没发现那个挂着两滴酒窝的好看小子不见了吗?”

    须泉蹙眉:“我以为他先醒来去重建石屋去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失踪啦?”

    “他离开了。”

    须泉疲惫的心脏不知为何短暂重重敲了一下,喃喃道:“离开了是什么意思,他都没有说再见。”

    “有时候朋友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生活里总是充满意外。”斐不寻语重心长。

    “他是昏迷着被带走的,还是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不得不离开?”须泉低声问道。

    “昏迷着离开的,其实这并不重要,泉儿,这是你第一个同辈朋友,我知道他的特别,你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留下了珍贵的回忆,这就足够了。”

    日子不是数着晨昏过得飞快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内容里飞速奔走的。

    出生以后所有离开她的人,都没法留下一座石屋供她怀念。

    倒是都留下了随隐术,留下了携有痕迹的物品。

    这日又是她的生辰,斐不寻生平第一次送给了她一份生辰礼。

    “这是……”须泉看着这条滚圆的米黄色手串,每一颗串珠都刻着她看不懂的纹路。

    “鹫鸟骨头啊,你自己弄的,不记得啦?”

    须泉嘟囔道:“都两年了你才想起来送我,我当时都不知道你要干嘛,以为你在寻找什么特殊爱好。”

    斐不寻赏了曾孙女一个脑瓜栗子,弹得她脑壳嗡嗡的。

    “好啦好啦!谢谢曾祖母!”女孩子又咧起嘴角笑嘻嘻的,但她又疑惑,“这东西还有符文呢?有啥用?”

    “我为它取名为‘鹫珠’,至于作用,你以后就知道了。”斐不寻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

    “好吧。”须泉摸摸手上的手串,发现戴上后就无法摘下了,也许会是一件作用很大的东西。

    每年的腊月十四,是她的生辰。

    时至今日,她送出的生辰礼远远多过她收到的,可要论价值,她所获得的实在太过珍贵,显得所有送出去的都微不足道。

    她正想着明年给斐不寻雕琢一些特别的东西,然而在四个月后,一切都变了。

    干净如洗的天空从来没有扬起过那样狂暴的风沙,石屋之下坚固的沙石都在疯狂的异风中被卷到空中,须泉住了十一年的地方轰然倒塌了。

    坚硬的石头一被狂风一起抓起,在高速的旋转中化为齑粉,须泉目之所见的炽焰花、焰流旁的群石都飘上高空,化为虚无。

    然而人,作为人的她,却纹丝不动。

    异风在挑衅她眼中的世界,以不对她造成伤害完成了最成功的嘲讽。

    渐渐地,所有齑粉聚成一枚巨型指针,在空中飞速旋转,过了一会儿后,渐渐慢下来。

    锋锐的指针,直指她的胸口。

    指针的尽头,一个深绿色的身影踏步而来。

    “找到你了。”以灵力扩散后的声音,让她的耳朵承受了如手指剐蹭到尖锐石头时的疼痛,比她承受过的炽域之痛都要轻微亿万,但梗在耳朵里的刺与目光才历的景象,使须泉产生了惊恐之意。

    她感到尤其的不安。

    幸好熟悉的银灰色灵力很快就缠绕在她周围,让她拥有了片刻的安心。

    “别怕,曾祖母会保护你的。”斐不寻轻轻揽住她发抖的身体。

    “哪位天术师这般大的排场,真叫人叹为观止。”老人冷哼,银灰色的灵力铺开,天地间瞬间暗下。

    巨型指针在扩散的银灰色灵力里溃散成齑粉,指针上的绿衣男子没了脚下的依凭,掉落在空中。

    但他却轻盈落地,一派风雅得体的模样。

    “斐不寻,你如今老成一团瞎眼的干花,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壮年时的灵气,我都要可怜你了。”绿衣男子头戴玉冠,披发在脑后,一身黑绿纵横的长衣,腰间佩戴琳琅环琚,走动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唇上皱着乌黑的胡须,一双线条年轻的眼睛却泛着老练的浑浊。

    “陆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变化颇大,修为上来了就再也没有当初的谨小慎微了,卑躬屈膝的样子和现在得意忘形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你的本心从未变过。”

    “你再嘲弄我也掩盖不了自己现今低劣的实力,我击败你只需一招,地术师与天术师,一字之差,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