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增删
    《岂曰无衣(秦穿)》全本免费阅读

    咸阳城门处,人迹往来最为纷繁。侧畔空旷之地,有木板高墙,宽逾百丈,如屏立于天地之间。其上所挂之竹简,相续如织,各卷皆工妙绝伦。

    旁近,另有一木牌巍然矗立,上题红字:“《吕氏春秋》一书,凡能增删一字者,赏千金。”

    虽群贤毕至,墨客云集,而未有‘增减一字’成功者。悬金千金,如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反令《吕氏春秋》之名愈烈。日复一日,观者如堵,热情未减,或独自沉思,或成群结队而论,皆欲破此虚悬之惑。

    桑语站在人群之外,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噫!吕不韦,真是个营销奇才呀!”

    若是没有“悬赏千金”这一吸引人的噱头,《吕氏春秋》恐怕难以获得如此广泛的关注和重视。悬赏千金之举,在古代也并不常见。昔日商君“立木为信”,也不过是五十金。吕不韦此举之慷慨,远逾当时社会对于文化作品的常规奖励,因而足矣掀起巨大的社会波澜。

    吕不韦在决定编纂《吕氏春秋》之时,就开始广布消息于中原诸国,意在寻求贤才。故此书之文学价值,已不可限量。若有能指出书中瑕疵者,不仅可得千金,亦能赢得名誉与才智之认可,士人之心岂能不为之动摇。

    这场营销盛宴之中,最是精妙之处,在于吕不韦将《吕氏春秋》公示于咸阳城门,并未给此书的观者设置门槛。无论是名士官宦,还是黔首樵夫,皆在他邀请斧正之列。纵有目不识丁者,也会因好奇而驻足聆听士人的朗读与激辩。唯全民之参与,方能极尽此书之价值。

    而通过“悬赏千金”的挑战,该书在短时间内便成为时人热议的中心,口碑相传,声名鹊起。尽管最终无人能够领赏,但此事已成为历史佳话,使《吕氏春秋》之影响得以绵延不绝。

    桑语将手悄然缩回袖中,指尖意外触碰到藏于其内的橘子。她拿出橘子,剥开那层黄澄澄的皮,将一瓣橘子送入嘴中。到口一尝,果然甘甜。

    无意中,她目光一转,便瞥见了秦王政。他背手而立,眉宇间隐隐透出些许蹙意,似是与这喧嚣的场合不甚相融。

    桑语心念微动,素手轻舒。秦王政的视线落在她手心里的两瓣橘子上,惊讶之情掠过眼底。他略一迟疑,终于接过橘子,小心地咬了一口。橘子的清甜与微酸,顿时交织在他的口中。

    桑语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她兴奋地伸手指向人群,“君……公子,你快看!”

    秦王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木板高墙前出现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身着素袍,手持简朴的竹杖,却散发着一种不凡的气质。他点着竹杖,不急不缓地走到一张书案旁,拿起案上陈列着的羊皮纸和毛笔。

    众人见此情形,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老者笔走龙蛇,在羊皮纸之上洋洋洒洒地写了好一番文字。随后,他将笔一挥,仰头笑道,“改不得呀,改不得!”

    言毕,老者再度点着竹杖,大步离去。

    那张羊皮纸随即被吕不韦的门客悬挂起来。众人争赴观瞻,顿起哗然。

    桑语正欲挤入人群一看究竟,蒙毅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先是向桑语点头致意,继而走到秦王政身旁,附耳低语几句。

    秦王政的眉头愈发深皱,面色阴沉得怕人。他转身对桑语道:“我有事,需先行离去。抱歉,让蒙毅送你回去吧。”

    桑语摆摆手,“不必麻烦蒙公子了。我的这身功夫,走夜路也非常安全。”

    秦王政听罢,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便微微颔首,转身欲离。

    “公子!”桑语突然出声喊住他。秦王政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见桑语比了个喝药的手势,她的嘴角泛着笑意:“别逞强!”

    秦王政默然片刻,轻轻点头,道了声“好”,便快步离去了。

    桑语晃了晃胳膊,正打算按照原计划挤入人群,却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桑太卜”。

    她往声源处瞥去,乃是李斯。

    桑语今日的打扮与往日略有不同:乌丝如黛,束以缕鹿之髻,髻中饰以珠钗。然而她仍是身着深红色的胡服,这一特点很是好认。

    桑语拱手施礼道,“李大人!你我在此处遇见,这次应该是‘好巧’吧。”

    李斯笑道:“今日是‘好巧’!桑太卜是为取千金而来否?”

    “您真是高看我了!这么多的士人都改不了,我就不去献丑了。我只是喜欢看热闹而已。对了,李大人,适才好像有个老翁提笔增删了,不知您是否看到了结果?”

    “未增一字,亦未减一字,乃于文章深处,巧调字句之结构,令文意更为深邃,层次更显丰富。”

    桑语听罢,不禁赞叹地道:“那位老翁,果然也是位奇人。”

    天色愈晚,关城门的时刻渐近,而驻足在木板高墙前的人仍不见少。门侯无奈,只得出言劝他们离去。

    李斯与桑语皆未骑马,也未坐车,遂二人同行。途中,桑语向李斯表示了感谢,“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吾生于楚,食橘以为常。今离故土,再见楚橘,宛如旧人重逢。李大人之赠,非仅赠橘。这份厚意,桑语定不会轻易忘记。”

    李斯闻言,微微一笑,“桑太卜言重了。这些楚橘,实乃甘上卿所赠,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甘上卿?指的是甘罗吗?”桑语问道。

    “正是。”李斯回答。

    桑语不禁腹诽:甘罗竟然尚在人世,然而历史上关于他的记载为何突然中断?这实在令人费解。

    “甘上卿近期可是回了楚国?”桑语再次询问。

    “他本是楚国下蔡人士,或许是返乡祭祖了。”李斯简明地解释,“不瞒桑太卜,我今日得此楚橘,亦是想起昔日时光。时光荏苒,世事变迁,唯有楚橘的味道,依旧未变。”

    月光如水,轻轻洒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他脸上那清晰可见的皱纹,以及梳理得规规矩矩的头发中夹杂着的缕缕白发。此刻的他,除了眼中依旧透出的那股坚韧与锐气,已难掩岁月的痕迹,他不再是曾经在楚国上蔡为小吏的那个青年。

    适才在不经意间,桑语瞥见了他衣袖内的补丁。那细微处的磨损,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窘迫与不易。这一发现,让她回想起自己曾经阅读历史时的感受:李斯的一生,是逆袭的喜剧,也是性格的悲剧。

    或许是出于投桃报李的心理,桑语沉吟良久,她的目光投向远方,缓缓而言:“花自花茎绽放,终归尘土。此乃天地之常理。富贵荣华,若能洞悉其虚妄,便知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当生命将尽,金银财宝已非所求,唯一的愿望或许只是再次牵着黄狗去打猎。故人生在世,有时候,莫要太强求了。

    尽管桑语言辞隐晦,李斯却似乎已领会其中深意,“太卜之教,吾已铭记于心。”

    桑语只是轻轻一笑,心中却明白,一个人多年所执着的信念,又怎会因为一两句话而轻易改变?

    李斯忽然问道:“太卜觉得,《吕氏春秋》当真无一字可改?”

    桑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李大人怎么看呢?编纂《吕氏春秋》的士子中,有不少应该与大人您是稷下学宫的同门吧?”

    李斯沉吟片刻,道:“若山东士子皆无可增删一字者,《吕氏春秋》便可凌驾于万书之上。”

    桑语不知这话中是否另有深意,只好略作思忖后说道,“《吕氏春秋》非仅辑录诸家之说,而是精心选择所需之精华,将其融会贯通,形成了独特的‘杂家’体系。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