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盘古
    《岂曰无衣(秦穿)》全本免费阅读

    桑语凝起目光,“廉颇手中有兵,将士服顺于他,臣工敬他惧他。这样的人,最是容易引来小人嫉妒,君王忌惮。也亏得是赵国将才辈出,廉颇、乐乘去国,李牧在北境与匈奴苦战,尚能冒出个庞煖这样的人物。庞煖久不经沙场,但就凭他能想到‘绕袭蕞城’的妙计,其手段之老辣,绝不在李牧之下。秦乃赵国世仇……”

    阿九难得地打断了她的话,“天下战乱百年,各国之间,谁无血仇?不必觉得委屈,也不必标榜自己是个圣贤。”

    桑语完全没有想到阿九会有如此想法,毕竟,不同时代的人在看待同一件事情的观念上会有着莫大的差别。她还在愣怔,阿九问她道,“阿姊,我们何时才能回家?”

    “秦王回咸阳了吗?”

    “昨日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秦相吕不韦。”

    “怎么没人告诉我?”

    桑语眉头轻蹙。昨晚阿五急切地想要告诉她什么,恰逢木珠手串突然震动,她只得将阿五推出门外,未料竟错失如此重要的消息。

    “吃饭吧,汤都凉了。”桑语轻喟一声,“这什么咸阳城最好的酒肆,还真是贵啊。”

    太阳渐渐西斜,原本寂静的街市上,忽然又有歌声传来。

    是秦军们唱着《东山》归家。

    桑语与他们擦肩而过,翻身上马,直奔王城而去。

    偌大的王城此刻仍笼罩在一片忙碌之中,手持羽书的斥候飞马直入。虽说桑语对此地已经很熟悉了,但这样的场景,她还是初次见到。

    桑语当即决定转头就走,却被一个寺人拦住了去路,“臣奉君上之命,在此等候山主。山主,请随臣来。”

    桑语愣了一瞬,微微点头,“有劳了,请前边带路吧。”

    寺人领着桑语,走过几处宫殿,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恭立在门侧,轻声道:“山主请进去吧,君上在等您。”

    桑语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沙沙而响。桑语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腕上的木珠手串,朗声说道:“大王,桑语求见大王!”

    没有任何回应,她觉得自己此时像极了走入“瓮中”的那只“鳖”。这不免叫她有些恼怒,立时转身准备离去。

    “既已进殿,为何不往里走走?”

    秦王政的声音陡然响起,桑语止住了脚步,冷声说道:“眼下君上正忙着吧,何苦还如此费心地戏耍于我?”

    “山主,近前来说话吧。”

    桑语深吸了口气,调整了表情。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步入重重帷幔之中。

    秦王政仅着了件玄色的寝衣,此时毫无形象地趴在一幅巨大的舆图上,手中握着一支笔,正在圈圈点点地画着。

    桑语默立在旁,渐渐了然。

    舆图上所勾画出来的各式标记,乍一看似乎纷繁杂乱,但若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是秦国东进的路线。

    桑语看着星罗棋布的城邑,心下莫名有些悲切。她自言自语地感慨,“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这话落入了秦王政的耳中,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在“漳水”处画了一个红叉。

    “也许十年八年,也许二三十年。”秦王政将笔搁在一旁的砚台上,拂衣起身,“不管十年八年,还是二三十年,战争一定会结束。”

    桑语听到这几句话,有些五味杂陈。

    秦始皇在后世的争议,正是源于此时他说出的这番话。究竟是想要以战止战,还是残暴的战争狂,没有人敢妄下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秦始皇绝非昏君,也绝非圣人。

    先秦太过于久远,时间成为了天机盒上的密码,一层层被强行赋予的外衣之下,是难以窥探真正的曾经。关于先秦的历史,更像是文化史。

    只道秦法严苛,可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后世多以秦朝的覆灭为教训,秦朝却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范本。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天才的时代。哪怕秦二世而亡,之后的汉朝依旧是“汉承秦制”。这个时代的东西,甚至深深影响着两千年后的世界。龙争虎斗的乱世之中,秦始皇所行之路,是渺无人烟的暗夜。

    历史没有如果,只有遗憾。

    桑语又扫了一眼舆图,直直地看向秦王政,“大王,可曾听过‘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嗯?”秦王政的眼中带了几分疑惑。

    桑语缓慢地说道:“彼时天地混沌,盘古以开天斧劈开阴阳,自此为创世之神。然,后人唯见月寒日暖,却不见日月乃盘古所化。大王您觉得,盘古可值得?”

    秦王政并未回答她。

    桑语斟酌着措辞,继续道:“为君王者,拥有至上权力,亦不乏内忧外患。若为昏君,自恃权力,耽于酒色之乐,终沦为荒诞之谈。然,昏君易做,英主难成。可谓英主者,夙夜不敢自懈,勤身而忧世矣。可叹的是,英主难为,历史却不一定会留下英主的美名。”

    秦王政沉默着,他似乎陷入了思索。不须臾,他语气沉重,“天下苦战斗不休,唯天下大定,各国才不为战乱所累,万民不失命于寇戎。四海承平,方利田畴,民之口腹饫矣。寡人在世,必守成令主。寡人若亡,眠于骊山之下,化为天地之气,以佑万世平定。”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却是桑语心中最期待的答案。

    她垂下眼眸,将情绪掩藏了起来。再次抬眼时,将话题引向正事,“大王怎会知道我今日要来?”

    “寡人昨日就在等你,等你来与寡人道别。”秦王政说着,转了话锋,“你喝酒了?”

    桑语抬起袖子闻了闻,的确是有些酒味。但这不是重点,她缓声说道:“既然咸阳之危已解,玄女山众人也该回到山野林泉之间了。”

    秦王政就这么看着桑语,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桑语的神情变得不愉,语气也生硬起来,“前时你我有约,玄女山为秦国守咸阳,待合纵军退军之后,大王您会给予我重谢。如今,我斗胆问大王一句,由冯去疾冯大人许下的承诺,究竟是否算数?”

    当初秦王政请桑语出山,并非一帆风顺。陆陆续续遣了五六位秦使,但最终都被桑语轰下了山。

    桑语始终记得那第二位秦使,姿态上盛气凌人,只差没拿鼻孔看人。于是桑语出言讽刺了他几句,那人立时急了,脱口而出道:“玄女山能庇护亡奴,全因秦王之恩遇。今日君王有难,你若不以死报之,就是想谋反作乱!”

    不用旁人提醒什么,桑语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