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诏
    《岂曰无衣(秦穿)》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卯时,李斯就进了宫。

    秦王政站立在巨幅舆图前,身姿挺拔如苍松般傲然。

    这位秦国的第六任君王,尽管才十九岁,却已隐隐显出几分王霸之气。

    李斯放轻了脚步,走到秦王政身后,停下。他将目光也落到了舆图之上,“君上在忧虑何事?”

    秦王政依旧沉默了半响,这才幽幽地说道:“秦军胜利在望,诸将不日就可班师回朝。寡人在想,桑山主,何去何从?”

    李斯闻言,想起昨夜走在宫中甬道时,桑语与自己的那番对话。他稍稍思忖后,缓缓说道:“桑山主,似乎对稷下学宫甚有兴趣。”

    “哦,是吗?”秦王政转过身来,“她是如何说的?”

    李斯这才发现秦王政的眼中布满了红丝。昨夜他回府之后,匆匆睡了一两个时辰,而秦王政显然又是通夜未眠。

    “山主问臣,如今的祭酒是谁。她还说,希望此生有幸,能亲耳聆听荀卿讲学。”

    秦王政闻言,由衷地感慨道:“桑语此人,奇也,怪也。”

    细细想来,关于桑语的故事,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被诱拐至贼巢后,不仅手刃了匪首,并且煽动了尚存良知者的反抗。

    那时的玄女山还被称为“青龙山”,匪众聚集,作恶多端,杀人掠女的行径罄竹难书,民多畏惮不敢近。

    桑语正式成为山主后,用绳子将恶匪们捆粽子似的绑在一起,一并送去了官府。

    个别罪重的,被砍了头。其余的,被送去修长城了。

    青龙山不再肆意作乱,当地的官吏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很快,这种微妙的平衡,被彻底地打破了。

    青龙山开始收容“亡奴”。

    那些奴隶的主人们眼见同青龙山交涉无果,便逼迫官兵攻山。

    无论是奴隶主,亦或是官兵,他们都认为区区女流之辈不足为惧。谁知进山后却连遇诸多诡事,最终只能狼狈地下了山。

    不知自何日起,“青龙山山主是九天玄女降世而来”的说法不胫而走,并且越传越邪乎。因此,“青龙山”成为了“玄女山”,桑语更是声名大盛。

    秦王政所忌惮的,正是桑语所拥有的“声名”。若是直接除掉她,恐怕会背负天下的骂名,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可若是不除桑语,秦王政始终无法安心。

    李斯觑了一眼秦王政的脸色,“彼时民心不稳,幸得桑山主出山相助,既安抚了民心,又缓解了咸阳兵力不足的燃眉之急。桑山主虽不曾亲手杀敌,但其功不可泯。”

    说着,他将话锋一转,“桑山主深居山野,却身负‘玄女降世’之传说,天下几乎无人不识。若有朝一日,她生了谋逆之心,响应者必多,秦国上下将不得安生。”

    秦王政叹了口气,走至大案前,“寡人正是有此担忧。放虎归山,恐终为患。”

    李斯在下首坐下,“卫女临终之言,君上也听到了。桑山主在天下人心中之美名,绝不逊于任何名士。臣昨日与桑山主交谈,虽不过寥寥几句,却令臣极为叹服。此人若是能为秦所用,或许,可助君上成为全天下的王。”

    窗棂响动,有风吹进来。随风而来的,是一股淡幽的梅香。屋内烛火闪摇着,黑沉沉的人影投在墙壁上,变得巨大而折曲。

    秦王政忽然想起,几日前他去巡视城楼,偶然间听到桑语的自言自语。

    她说,又是一年梅花开,不知咸阳城的梅花是否有什么独特之美。

    秦王政收拢心神,召寺人巽进来,“你去看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了?”

    寺人巽领命,恭敬地退下了。

    李斯意味深长地看了秦王政一眼,道:“君上,关于桑山主何去何从,臣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说来寡人听听。”

    “自古以来,各国之邦交,常以‘结秦晋’为手段。桑山主才貌皆备,若是君上能迎她入后宫,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他话音还未落,秦王政已经皱着眉头打断,“不可!”

    李斯略顿了顿,“臣思虑欠妥,桑山主是天上的苍鹰,此举倒是成了戏辱。只是,若是想要将桑山主留在咸阳城,需得一个明面上能服众的理由。桑山主于秦有功,封爵封官,倒也是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秦国百年以来,无论文臣还是武将,从未有过女子的身影。

    秦王政拢了拢袍袖,知他心中所想,“桑语以女子之身,因功授官,从此以后不就有了先例吗?爱卿所忧之事,不足为忧。”

    李斯闻言笑道:“原来君上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秦王政将手边的一卷竹简递给了李斯。李斯接过一看,是一份尚未完成的王诏。

    李斯思忖片刻,搁下竹简,“太卜丞,君上以为然否?”

    秦王政想了想,拈笔沾墨,在竹简的空白处写下了“太卜丞”三字。

    秦国设有太祝、太史、太卜等官,皆为奉常的属官。奉常掌宗庙祭祀礼仪,太卜的职责则是为君王进行卜筮。这个官职,重要又不重要。在事关大局的国事之中,显得无足轻重。然而这是个敬神不信神的年代,“太卜”被视为与神对话的存在,因此显得神秘而又神圣。

    俟墨迹干尽,秦王政将竹简卷了,用红色的布条系好,随手搁在桌案上。

    李斯问了个重要的问题,“桑山主若是不愿,如何?”

    “不能用,那就应当杀掉。”

    秦王政眼眸未抬。

    李斯也不再多语。

    秦王政又递给李斯另一卷竹简,不同的是,这份竹简之上并无一字。

    “这是?”

    “由你来起草诏书,再命人送去给蒙老将军。”秦王政说着站起身来,走回舆图前,手指指向“卫国”的位置,“联军将被瓦解,秦,何不乘胜追击?向东进攻,一举拿下濮阳,至此便可兵临大梁。”

    这是他思考了一夜的想法。

    李斯随着秦王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兵戈厮杀。良久,他摇头叹了口气,“君上之计划,利于东出。然,秦魏大战于大梁之际,赵国可能会顺势坐收渔翁之利,将黄河以北的魏地尽收囊中。”

    秦王政的确一时忽视了这些。他凝神想了片刻,“卿所言极是。不如这样,将卫君迁徙至野王,将濮阳并入东郡,以保魏之河内。寡人觉得,秦国东出,首要是灭韩。若要灭韩,必先攻灭赵国,以防它趁机生事。至于魏国,倒是不必着急,可徐徐图之。”

    李斯敛容拱手,“君上未冠之年,便有如此谋略,秦之大幸也,天下之大幸也。”

    秦王政轻笑,“卿不必如此谬赞,拟诏书吧。”

    “诺!”李斯走回案边坐下,挽袖濡墨,提笔,又搁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