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35

    “棠儿……”

    吴锦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果然瞒不过你。”

    其实还是瞒过她了,年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又忙,和兰姐姐见面得少,只见了两次,都是来去匆匆,自然没发现端倪,还以为是张瑾从中又做了什么,惹得兰姐姐跟自己生分了。

    此时看来,之所以来去匆匆,本身也是兰姐姐怕她发现端倪,故意想瞒着她。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待你是藏了心机……”

    吴家那么多老人,即使张瑾接过生意后,各种无端打压更换,也没把老人都换干净。

    后来发现张瑾做事时,有故意和颜家抢生意之嫌,就有老人私下来找吴锦兰说过。

    毕竟颜吴两家关系在此,在吴家一些老人&30340;心里,这位新上任&30340;姑爷,其实还没有颜家大姑娘来得亲近。

    当时吴锦兰还不知张瑾&30340;真面目,曾跟他提过一次,张瑾自有一番解释。她也没放在心上,当时她怀着身子,闹喜得厉害,实在精力不济。

    事后某一天,偶然下她突然得知,曾跟她说起这事&30340;老人,回乡养老去了。

    这几年回乡养老&30340;吴家老人实在太多了,哪怕吴锦兰是个傻子,也意识到不对。可当时她爹刚死没多久,又拖着两个年纪尚幼&30340;孩子,根本没有精力顾及。

    也是心存着疑虑,她才发现吴家许多下人她竟渐渐使唤不动了。

    家里、铺子、织坊、染坊那俱是如此,张瑾都是以年迈体弱,或是老人们自诩资历深背着吴家私下谋利为由,将吴家&30340;老人换了个遍。

    为夫妻这些年,吴锦兰还是知晓丈夫性格&30340;,他看似在外头平和恭谦,实则心里很有主意。

    他喜欢全权掌握,不喜欢有人掣肘。

    发现这些端倪后,其实一开始吴锦兰还一直在为丈夫找借口,对颜青棠那也是深怀愧疚,总觉得自己包庇了丈夫,对不起棠儿,所以那两年她和颜青棠见得少。

    直到这回张瑾突然带了个表妹回家,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丈夫种种行举皆有目&30340;,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罢了。

    一步步试探她&30340;底线,一步步出格,直到有一天再也不用试探。

    颜青棠听得甚是唏嘘。

    良久,才望过来道:“那兰姐姐,你现在死心了吗?”

    死心和没死心,完全是两码事。

    她一向清楚,别人&30340;事终究是别人&30340;,她可以帮兰姐姐出一时&30340;气,但她不可能永远帮着她,也无法帮她改变她&30340;心。

    人若是自己立不起来,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

    “死心了。”

    吴锦兰擦着眼泪,笑了。

    “也是最近才死心。”

    一点点地死了。

    “那你……”

    “可我也知道,吴家当下离不开他,我从没有接触过家里&30340;生意,荣儿又还在读书,到处都是他安排&30340;人。我现在正在偷偷学着看帐,我把于伯找了回来,安排在家里东南角那片废屋子里,每天偷偷跟他学……

    “再等等吧,等我能立起来了,我再找你帮我。”

    她知道棠儿想说什么,但人要自立,若自己都是个废物,别人怎么帮?

    “棠儿我后悔了……”

    她倒在颜青棠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后悔当初听了娘&30340;话,女儿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我应该像你一样,明知道弟弟年幼,父亲体弱,我就该早有自觉,把自己立起来……”

    颜青棠抚着她&30340;肩:“幸好现在明白也不晚。”

    临走时,吴锦兰给了颜青棠一个盒子。

    颜青棠打开来看,里面竟装着吴家&30340;地契和房契。

    其中不光包括吴家桑园&30340;地契,还包括宅子、铺子、染坊、织坊&30340;房契,可以说这些东西就是吴家&30340;根本。

    “我知道这些东西他一直想要,幸亏我没糊涂都给了他,如今你带了去,放在你那,我心里安稳。”

    “至于到了如此地步?”颜青棠怔道。

    把这些东西放在她这,说明兰姐姐和张瑾已快到撕破脸&30340;地步,兰姐姐甚至做好对方可能会偷,甚至会强抢&30340;准备。

    也就说明她已经觉得吴家不安全了。

    吴锦兰笑了,笑得很明媚,带着一种浴火重生&30340;决绝。

    “棠儿,你记住。男人&30340;嘴,都是骗人&30340;鬼,你不知道他与你同床共枕时,心里想&30340;都是什么,也许他嘴里哄着你,心里却恨不得你早点死。”

    “有时,我甚至想,若这些东西我早就给了他,说不定之前我病&30340;那阵,人就没了,也可能那表妹现在已不是表妹,而是成了他&30340;填房。”

    “张瑾&30340;眼光真是奇差无比,他若找个好&30340;回来,我还高看他一眼,那个陈蓉儿……”

    话没说完,但颜青棠神情中无不是鄙夷。

    “棠儿你不懂,如他这般出身&30340;男人,一心一意就想往高处爬。当他爬到高处,就会厌恶那些看着他从卑微走到高处&30340;人,陈蓉儿在外人来看,是平平无奇,但却会捧着他、依赖他、仰望他、崇拜他,他自然觉得陈蓉儿比我好……”

    颜青棠不知是什么原因,才致使兰姐姐变得如此决绝,又看得如此透彻,但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心如死灰。

    兰姐姐不愿说,她自然不能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无法言说&30340;难以启齿。

    她只能接过盒子,笑道:“兰姐姐,只要你能想得透彻,就什么都不怕,说不定等你把这事处理了,你会多一个小外甥。”

    吴锦兰诧异低喊:“棠儿!”

    颜青棠却没有在此事上多说,只说若有事,就去颜家商行里找人帮忙,她会吩咐下去。她若接到信,也一定会及时赶过来。

    临出吴家大门时,颜青棠遇见了张瑾。

    两人都放慢了脚步。

    一个想看对方想干什么。

    一个存了心试探。

    “少东家,这就走了?没说再多留留,多陪陪兰儿。”

    “有事,忙着呢。”颜青棠漫不经心道。

    “那不多留你了,我也有事,正打算外出。”

    两人一同走出大门,眼见就要各分东西。

    “张瑾。”

    张瑾停下脚步。

    颜青棠勾着眉梢:“张瑾,你是个聪明人,别干蠢事。”

    “少东家何出此言?”

    颜青棠却一个眼尾余光都没给他,径自上了车。

    望着扬长而去&30340;马车,张瑾心中甚是羞怒。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打从这个颜青棠瞧见自己第一次起,她就瞧不起自己,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总是一口一个张瑾,他现在不是以前&30340;那个张瑾了,是吴家&30340;姑爷,吴锦兰&30340;丈夫,吴家真实&30340;掌权人。

    可每次与她对话,她&30340;神情、她&30340;语气,总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儿子众多一条裤子几个人穿&30340;破落户。

    可羞恼&30340;同时,张瑾也松了口气。

    颜青棠这个人一向护短,若吴锦兰真对她说了什么,她绝对会报仇不嫌晚当场把自己大卸八块,绝不会用如此隐忍&30340;口气警告自己。

    兰儿终究是心软&30340;,总要顾念着孩子。

    至于颜家……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也许很快就没有颜家了。

    .

    上了船,颜青棠方露出唏嘘之色。

    她在想吴家&30340;事。

    忽地,她眼角余光扫到窗外站着个人。

    其实之前在吴家跟兰姐姐说话时,她就看到窗外有个黑色&30340;衣角,那想来方才她和兰姐姐说&30340;话,都被这个景听见了。

    “唏嘘什么?”

    颜青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来到窗前站定,像他一样看着外面&30340;江面。

    “只叹人心难测。”

    所以,这就是她宁愿随便找个男人借子,也不愿成亲找个良人&30340;缘故?

    人心难测,无法掌控。

    既然无法掌控,那就不要,省时省力。

    “你何时回苏州?”

    这船走&30340;是回盛泽&30340;水路。

    “急着回苏州做甚?”她漫不经心道。

    隐约中,有一声低笑,颜青棠没有听见,但瞒不过景&30340;耳朵。

    面具下,俊脸一片黑。

    只差一口老血吐出来,想问问:你是不是忘了苏州还扔了个季书生在那院中?

    “我要在盛泽留两日,”顿了顿,她又说,“你别忘了你家大人让我做&30340;事。”

    周旋两方势力。

    而盛泽,有颜瀚海。

    景没有再说话,颜青棠安静了一会儿,也来了兴致。

    她趴在窗沿上,见景就站在窗外凸出&30340;那窄窄一条上,哪怕偶尔风浪来了,船有些颠簸,也岿然不动。

    不禁问:“你这是轻功吗?”

    “是。”

    “有轻功&30340;人应该都很厉害吧?”至少宋叔就不会。

    景看了她一眼:“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可颜青棠却突然想起,芦墟荡那次她落水濒临昏厥前,突然感觉自己升了天,是不是就是有人用轻功,把自己从水里提了起来?

    这轻功应该不是人人都会,那是不是当时救起自己&30340;人,就是这个景?

    “那次芦墟荡,应该就是你救&30340;我吧?”

    景又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是。”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呢,事后我以为是梦,原来不是梦啊。”她趴在窗沿上,托着下巴道。

    “……”

    “对了,当时我还做了个梦,我确定那是梦。”

    景再度看过来。

    “我梦见小时候去观音庙会,看见了观音。”

    说完,她站直起来,懒洋洋地转身离开了窗前。

    早上起&30340;太早,她有些犯懒。

    不过她没有去睡下,而是去了软榻前,靠卧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旁几上放着&30340;账本。

    一阵风吹来,船不显得往前颠簸了一下。

    让颜青棠看来稳如崖边苍松&30340;景,竟脚下不稳踉跄了下,虽然他很快就站稳了。

    面具下,一张俊面泛起可疑&30340;红。

    观音?

    莫名&30340;,他竟想起那《梁山伯与祝英台》&30340;唱词。

    宫里也有戏台,母后最喜看话本,后来经常有命妇们进宫,便改为多看戏,他曾陪着看过几次。

    那唱词唱道: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1

    这女人!

    她是在调侃他雌雄莫辨,长相俊美?

    还是——他其实是被调戏了?

    微风拂起了窗纱,软榻上&30340;人儿,不知何时竟歪着睡着了。

    男人来到榻旁,俯身看她。

    看她眉看她眼,看她睡时格外娴静&30340;脸,又想看看这张看似娇弱&30340;面孔下,到底生了一副何等&30340;七窍玲珑心肝?

    尤为狡猾,尤为狡诈,尤为冷心无情。

    撩拨了那季书生,如今又来撩拨暗卫景……

    素云走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吓得她就是一个激灵,正想说什么,那景护卫又直起了身,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她。

    “她睡着了。”

    他拿起榻上&30340;薄毯,为她盖上。

    素云心里这才安稳下来,“谢谢景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