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多吃点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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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要说远,也不太远,奉贤在松江府,与苏州府相邻。

    院试是取秀才,学政一般是就近考各府县应试童生。像在苏州开考,便是松江、镇江、江宁府的考生就近前来。

    扬州、淮安、通州府,一般考场设在扬州。再往上的徐州府和海州府,则设在海州。

    而且江苏境内水道稠密,又有运河,府与府之间的通行是很便捷的。

    颜青棠本是在说客气话,哪知同喜却当真了,抱怨道:“是远,坐了好久的船,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啃面饼子。”

    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吃菜,可把素云看得可怜的,包括磬儿也一脸同情,忍不住给他夹了几筷子肉。

    同喜是回想起之前自己啃面饼,主子却跑出去偷吃的惨状,颜青棠却误会成这书生果然家境贫寒,为了赶考,只能日日吃饼充饥。

    真是太可怜了!

    不禁看俊书生的眼神中又带了点怜爱。

    “季公子,你也多吃些。”

    多吃点补补。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苏小乔那句多补补的话。

    再看看人,确实该多补补。

    纪景行简直想给蠢书童一脚。

    他此番前来,确实有顺便解决伙食之意,但更多的却存着试探心思,哪知此女一会儿一个模样。

    明明上午见她时,她表情僵硬,行举别扭,一副生怕跟他过多接触的模样,与昨晚行径完全迥异,此时却又换了一副模样。

    怜爱?

    这是什么?

    纪景行心里都凌乱了。

    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接触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纪景行从不相信巧合。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巧合实在太多,所谓的巧合就是有心人故意安排,此番定也是如此。

    面上,他却秉持着一个文弱有礼的书生该有的模样,有礼且拘谨。

    一顿饭吃下来。

    同喜吃得心满意足,都吃撑了。

    颜青棠见这书生面对女眷目不斜视,若她举动太过亲热,还会脸红,得出一个这书生真是有礼,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的结论。

    而纪景行则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不光此女滴水不漏,就连她的丫鬟‘侄儿’话都很少,反倒是同喜那个蠢货,又吃又说,说了不少。

    不急。

    踏出正房的纪景行心想,索性他要隐藏自己的行迹,这地方用来藏身倒是不错,他会弄明白这位‘颜太太’到底想干什么。

    是夜。

    外面的梆子刚响过声。

    纪景行躺在榻上。

    外间,同喜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暗锋。”

    一个黑影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无声无息。

    若不是有月色从窗外洒射进来,谁都看不出这黑影是个人。

    “给疾风司传话,明日碰个面。”

    “是。”

    .

    惦着今天和谢兰春有约这事,颜青棠也顾不上和书生相处的事。

    中午吃罢饭,她便匆匆出了门。

    出了青阳巷,李贵已经赶着马车在斜对面街口等她。

    上了马车,马车往幽兰巷走,车里的素云从柜子里翻出各种用物,帮颜青棠进行乔装。

    发髻拆开梳双髻,髻上缠着粉色细带,肤色要都涂暗了,还要用炭笔加几颗痣点缀。

    颜青棠并不知道,就在她走后,还有一对主仆也走出了那座小院,以和同乡学子有约为由。

    到莳花坊时,谢兰春刚用完午饭。

    因着要盛装打扮,自然要沐浴更衣以做准备。

    如是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等谢兰春这边弄停当,花船也准备好了。

    在苏州城里,几乎每个勾栏院都有自己的花船,毕竟是水乡,城里水道繁密,城郊河湖众多,携美游湖当是一大乐事。

    有很多暗娼窑子甚至就设在花船上。

    所以在城里,只要看见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画舫,正经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莳花坊也有花船,但与普通花船不同,只有作为头牌的谢兰春和苏小乔,各有一艘花船。

    不过毕竟是上等花楼,出入的皆是文人名士、巨商高官,走得也是上等路子,花船上可不做直接的皮肉生意,多为雅事。

    时下有许多寻芳客,都以能登上两大花魁的花船为荣。

    莳花坊东侧门外,有一埠头,连通着水道。

    一行人上了花船,船上的人并不多。

    船也布置得十分雅致,从外表看去并不像一艘花船,反而像私人画舫,只有船头所悬的两盏灯笼上,所书的‘谢’字,宣告了船主的身份。

    花船一路行来,两岸少不得有人张望,直到离开闹市,这种情形才绝迹。

    舱房中,谢兰春淡淡道:“他还没到,你不用拘谨,他为人谨慎,每次若是他来,船上的下人都不会随意走动。”

    颜青棠也没客气,当下打量起这艘画舫来,甚至还跑去外面四处看了看。

    如是又行了一会儿,水道越来越宽阔,两岸人迹渐渐罕见,眼见快要出城了,船在这时却突然靠岸了。

    “姑娘,阮大人到了。”下人进来禀报道。

    谢兰春没有动,颜青棠就也没有动,老老实实站在她身边。

    不多时,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约莫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手背在腰后,身姿如松,面容清隽,穿一件藏青色苏绸直裰,肩披黑色鹤氅,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但又不失威严的男子。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眼神很清亮,在看到谢兰春后,露出一个微笑。

    谢兰春这才站了起来。

    男人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看你又清瘦了许多?”

    “也许是天热……”

    一旁,跟着阮呈玄进来的随从,见丫鬟没有动,忙给她打手势。

    颜青棠心知自己是疏忽了,到底没有服侍人的经验,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看向谢兰春。

    “下去吧。”谢兰春淡淡道,又对男人说,“樱儿感了风寒,便换了个丫头服侍我……”

    男人淡漠的目光在颜青棠身上一划而过。再之后发生了什么,颜青棠就不知道了,她去了外面。

    而这一会儿工夫,船已经出城了。

    看得出这位阮大人很谨慎,和人见面还要选在城外。

    .

    姑苏城外东南二十里,有湖,曰澄湖。

    又叫陈湖或沉湖,不过这是许久以前的名字。据传说,此地原是一个叫陈州的地方,忽而地陷成湖,因此得名。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不过这湖倒是挺大的,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

    时值初夏,湖中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船只游弋,有的一眼望去就知是花船,有的是渔船,也有看不出身份的私人画舫。

    颜青棠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被叫进去了。

    进去后,也无他事,不过是服侍二人茶水点心。

    看得出阮呈玄是十分喜欢谢兰春的,但不知为何谢兰春眉眼之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怨。

    那阮呈玄倒是挺纵容,仿若未觉。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不知何时船也停下了,不再往前行驶。

    眼见夕霞染湖,依旧不见那位巡抚大人的踪迹,颜青棠不禁心生焦急,难道今天要白跑一趟?

    就在这时,一艘不起眼的平底乌篷船,缓缓往此处行来。。

    “大人,卢大人到了。”

    阮呈玄站了起来,大步而出。

    颜青棠跟在谢兰春后面,也出去了。

    就见对面船上出来一人,年纪约有四十多岁,四方脸,微须,穿一件宝蓝色直裰,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打扮模样的人。

    没有招呼,二人只是遥遥一拱手,对方步履匆匆地上了船,之后二人相互搭着手,进了船舱。

    看得出二人关系不错,都是面带笑容。

    谢兰春没有跟进去,颜青棠自然也只能跟着。两人去了另一间舱房,又过了一会儿,有下人来领谢兰春过去。

    此时舱房里已摆上酒宴,阮呈玄正与那中年男人对饮,见谢兰春进来了,那疑似江苏巡抚卢游简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

    阮呈玄一抬手,笑道:“知道你喜音律,今日请了谢大家1来助兴。”

    卢游简抚掌大笑:“还是茂成兄懂我啊。”

    颜青棠不禁看了谢兰春一眼。

    谢兰春眉眼不抬,莲步轻移来到提前布置好的琴台前坐下。

    她双手覆于琴弦之上,素腕微勾,纤指轻扬,那优美婉转的曲调便倾泻而出。

    却不知为何,琴声中隐隐有一丝幽怨。

    .

    同是澄湖。

    一艘灯火通明、装饰得格外花枝招展的花船上,隐隐传来男女的嬉笑和乐声。

    二楼东南角,却有一间舱房格外显得幽静。

    一袭青衫的书生坐于大椅上,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

    “……这颜家发迹不过二十多载,也是这些年葛家逐渐收缩在丝织上的产业,才脱颖而出……这次若不是主子派人传话,让再打听颜家,属下倒是忽略了对方,没想到竟在这细枝末节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说着,黑衣人单膝跪地,俯首认错。

    纪景行淡淡抬手。

    “行了,起来吧,这也不是你的疏忽,一介小小商人,确实也入不得疾风司的法眼。”

    疾风司是干什么的?

    它前身乃当今圣上乾武帝的暗卫,乾武帝登极之后,暗卫就变得不太有作用,于是就顺势将其化为了疾风司,负责监察百官,刺探民情、军情、及监视各地封疆大吏。

    从表面上来看,疾风司不显山不露水,实则这些年来但凡有高官落马,其中无不有疾风司的影子。

    但由于其太低调,既没有办差衙门,又隐在暗处,致使许多朝廷官员根本不知道有个疾风司。

    而知道的,大多讳莫如深,深怕被疾风司找上门。

    可想而知,即使疾风司在苏州有人驻扎,监察的也是各大高官,又怎会对一个小小的商贾上心。

    黑衣人,也是疾风司下百户陈越白,站起来继续道:“如今颜世川突毙,其女颜青棠继承家业,日前颜青棠去了苏州织造衙门,转天赵庆德就去找了严占松,严占松命人给吴江知县打了招呼,压下了颜家家产之争的案子。”

    “也就是说,严占松还想保颜家?”

    修长的指节轻点椅背,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一半笼上阴影。

    “所以属下才说,颜家大概是葛家故意顶上去的,葛家估计也不想颜家在这时候倒。”

    为何不想让颜家倒?

    自然是颜家还有作用。

    “你觉得那颜世川的死,和严占松有没有关系?”

    “这……”陈越白迟疑道,“严占松还想保颜家,就是怕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应该不会对颜世川下手,但是太巧了……”

    可不是太巧了,怎么颜世川哪条路不走,偏偏就走了那条路,偏偏哪儿不塌方,就那一个小山坡塌方,砸上了颜世川的马车?

    “罢,你让人继续盯着吧。”

    见一旁桌上放着一支千里镜,纪景行顺手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又顺势看向窗外。

    不远处,一艘二层的画舫正随波荡漾,其船头悬挂着两个灯笼,上书‘谢’字。

    “那就是阮呈玄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