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忘了
    瞥见黎危的身影,阿塞莉惊喜道“老大!”

    黎危摘掉手套,按在巴德烈肩上“闭眼。”

    阿塞莉从来听话,立刻闭上眼睛。

    瞬间,一抹刺眼的光晕从黎危掌心闪过,巴德烈陡然一僵,原本执拗的神色逐渐恍惚。许久之后他才找回几分清明“这是…哪?”

    阿塞莉受不了了,怒道“我们下井了!老大一开始不见了,你和梅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黎危认可地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们阿塞莉。”

    阿塞莉瞬间开心,哼了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阿塞莉!”

    黎危说“辛苦了。”

    阿塞莉立刻说“不辛苦!”

    眼看梅纳就要消失在转弯口,黎危立刻跟了上去。阿塞莉拽着还不清醒的巴德烈,时不时回首抽他两耳光。

    黎危没有叫醒梅纳,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井下通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每一次交叉路口梅纳都能做出坚定不移的选择,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黎危本想对比一下村长给的地图路线,然而手刚伸进兜里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只见所谓的地图早已变得一团糟,纸上的路线竟然活了过来,化为了一条细长的绿色根茎。

    仿佛在气黎危的去而复返,它恼羞成怒地刺破手套,从黎危的指尖生生钻入,顺着手掌一路延伸,在血肉里蠕动生长,不断地蔓延扩散。

    ……还是着了个道。

    黎危立刻脱掉外套,捋起袖子露出手臂,沉着冷静地说“阿塞莉,拦住梅纳,一分钟。”

    阿塞莉“收到!”

    黎危在臂弯处打了个绳结,随即挑破小臂皮肤,绿色根茎察觉到危险,立刻绕道而行,却还是被黎危生生揪住了头,猛然一扯!

    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被冷白的皮肤衬得格外明显。鲜血滑过青筋,坠在地上,被拉扯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黎危脸色丝毫未变,连眉头都没蹙一下,甚至加大了力气。

    很快,“啵!”得一声,沾血的根茎被完完整整地揪了出来,放在火把上灼烧。

    四面八方的藤蔓也跟着躁动起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痛苦。它们蠕动着,试图将黎危几人吞没。

    昏昏沉沉的巴德烈差点跌倒,黎危扯着后领把人拉回来,避免了巴德烈直接被藤蔓吞没的结局。

    同时,黎危抛起百面骰。

    数值为49。

    黎危立刻说“带他们往回走,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收到!”

    阿塞莉将迷怔的梅纳生生拽了个方向,但移动起来还是非常困难。

    黎危手背绷直,直接把梅纳劈晕了“拖走。”

    “老大你的手……”阿塞莉的目光还没从黎危的伤口上挪开,“老大你去哪!?”

    “——去解决污染源。”

    很接近了。

    黎危给手臂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便朝着梅纳原本前行的方向前进。

    现在看来,地表根本不存在什么村庄,目前所见的一切就是这个庇护所真实的样子,那么污染源也就无处遁形了。

    只是没想到庇护所会想要把他送离,还给画了张真路线图。

    不过庇护所惯来更喜欢意志薄弱、精神值低下的人,易蛊惑,情绪价值高,也更有营养。

    人类的痛苦、欲望,都是祂的养分。

    但这个庇护所竟然会筛选猎物,多少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眼前只有一条通道,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数不清的藤蔓包裹而来,试图阻挠黎危的前进。

    黎危再次抛起百面骰,掌心稳稳接住的刹那,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滚!”

    刹那间,那些将要触碰到黎危的藤蔓顿时如潮水般退散,有如接收两条相悖命令的士兵,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洞穴,中间长着一颗粗壮无比的树,它的直径足以容纳十多个人并行,宽到不可思议,而它仅仅扎根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是凤森旭。

    他被根茎穿透得千疮百孔,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经脉都被这些所替代。就连手指也化为无限延长的根茎,一直延伸到黎危的脚边。

    远远看去,已然分不清树皮与人皮的界限,仿佛他们生来一体。

    ——脆弱的人类身躯顶起了一颗参天巨树。

    “来吧。”空气中响起无数纷杂凌乱的声音,“我会保护你们。”

    “这里永远安全。”

    “为延续人类火种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我们将在此间永生……”

    “没有污染,没有死亡。”

    “来吧,拥抱我……”

    无数根茎前仆后继地圈起床坑,黎危不为所动,一步一步向前,最终停在了巨树前。

    此时他才看清,树的躯干上、枝丫上全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人脸。他们的皮肤已经与树皮融为一体,粗糙且干燥。

    看见黎危,他们张大嘴巴,发出诡谲的大笑或哀嚎——

    “我不想死!”

    “我不想成为祂们的养料!”

    “好温暖……”

    “我喜欢这里,没有危险,没有污染……我好幸福。”

    “我每宿都能安眠!”

    “村长会保护我们!”

    最终,他们全部停下,整颗树上的人脸齐齐朝黎危看齐,热情地发出邀请——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黎危说“不了。”

    凤森旭被固定在根茎之下,面部遍布深绿的脉络,连眼睛也不例外。他咕噜咕噜地转动眼珠,斜着注视着黎危“你从不痛苦吗?”

    “不觉得无力吗?”

    “还要在黑暗中走多久才能看得到希望呢?”

    “我们永远无法对抗祂们……人类注定要走向灭亡。”

    “祂们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黎危无动于衷地半跪在凤森旭面前,用手套擦了擦手中的刀。就在即将刺入凤森旭心脏的刹那,他听见对方说“我认识你。”

    “……”

    凤森旭说“我们撤离的队伍经过了你主导的最后战场。”

    树上的人脸异口同声“我们自愿加入!”

    凤森旭说“只为人类的存续献上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树上的人脸们接道“哪怕飞蛾扑火!”

    黎危垂眸,看着凤森旭碧绿的眼睛。

    凤森旭裂开嘴,口腔里全是满眼的根茎。他的嘴角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张一合地模仿黎危的声音“你们的存在只会为祂们贡献养分——都滚吧。”

    黎危没有这段记忆。

    他本不必在意一个异变之人的胡言乱语,尽管那确实是他可能说的话。

    但树上的某张人脸又张口说“看呀!最高指挥官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忘了那场战争!”

    “他视我们如蝼蚁,让我们死得毫无意义!”

    “战争赢了,他脑子却坏了!”

    纷杂的声音扰乱了黎危的思绪,他不悦地眯起眼睛,干脆利落地给了凤森旭两刀,一刀刺在大脑,一刀刺在心脏。

    他起身,冷眼俯视着凤森旭“我最憎恶他人左右我的思想。”

    然而这两刀并没有产生多少伤害,绿色的液体缓慢流出,伤口也在逐渐愈合。

    “他试图让我们再死一遍!”树上的人脸们又摇曳着齐声大喊。

    “但我已不是蝼蚁。”凤森旭露出诡谲的笑容。

    “是吗?”

    黎危高高举起火把,在凤森旭的伤口愈合之前猛得插进去!

    凤森旭嘲讽道“区区星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黎危摘下手套虚虚笼住火把,刹那间,火焰蹭得一下迅速膨胀,只一秒,凤森旭就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树上的人脸们仿佛感同身受,与他一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

    熊熊燃烧的大火驱散了黑暗,整个溶洞都变得火焰焰一片。

    巨树的根茎扭曲地拍打空气,枝叶快速枯萎,树皮上的人脸们扭曲着尖叫起来,萎靡地蜷缩成一团“你说过要保护我们!”

    “骗子!”

    “你第二次欺骗了我们!”

    “你根本!根本没有保护我们的能力!”

    残存的妄念被击溃得体无完肤,凤森旭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大火烧断了与他相连的根茎,巨树即将坍塌,凤森旭连根带络地站起来,摇摇晃晃朝黎危走来。

    黎危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并不担心凤森旭带着火团扑上来。

    凤森旭在火光中呐喊“我们终将胜利!”

    此时,凤森旭口中的我们已经不知道是身为人类的“我们”,还是与祂们一体的“我们”。

    最终,轰得一声!

    凤森旭倒下了。

    黎危这才缓缓上前,只见一团蠕动的阴影从凤森旭的体内飘出,试图窜入黑暗中,却被黎危一把抓住。

    它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疯狂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黎危的手掌心。

    这团阴影在黎危掌心快速溶解、消散,最后化为尘埃彻底湮灭。

    ——灯塔的某条传闻没错,黎危曾是个觉醒者,并且还不止一个觉醒能力。

    直到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他因一场意外突发成为了秩序者,不仅保留了觉醒能力,还没有苏醒每个秩序者都本该有的伴生物。

    黎危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具体原因,并失去了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记忆。

    战争的参与者,战争如何胜利的……他通通忘了。

    甚至于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记忆,是近百年前战争刚结束的时候,还是最近?

    只记得在那场战争的最后,他吻了一个人。

    对方有双诡谲的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