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孩子
    《和嫡姐换亲以后》全本免费阅读

    崔瑜的质问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尖刻如刀。

    ——三十万两买他儿女的一条命,为奴为婢、任打任骂,卖不卖!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敢!!

    理国伯额上青筋暴突,若非还在御前,他早已一拳砸过去——却发现自己无可回答。

    说“不卖”,也不能反驳这是利用权势逼迫。

    若说……“卖”,岂非更证明了他的确仗势欺人,身处类似境地,连自己都不能反抗?且他怎么说得出口!

    “崔御史让我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却会东拉西扯!”理国伯只能反问,“不是在说沈家之事,为何要扯到我家儿女身上——”

    “理国伯。”此时,皇帝开口,“你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

    理国伯闭了闭眼。

    他只能将额头抵在大殿冰凉的砖石上,哀求道:“陛下——”

    “传人证上殿吧。”皇帝下命。

    “传人证上殿——”

    数个太监飞跑出殿,至宫门寻人。

    证人片刻即至。

    殿中几乎所有臣子,皆不禁侧首看去。

    崔瑜和理国伯自然也向后看。

    最前是沈相清,他身旁是被绳子捆着双手的顾六。后面还有七人,分别是沈家当年邻居两人;沈父同窗一人、学生两人;还有当年在衙门办理沈氏身契的小吏一人;沈家附近药铺掌柜一人——现已是须发花白年近七十的老翁了,因面圣,他未敢拄拐,只被旁边两人搀扶着进来;共是九人。

    没有纪明遥。

    崔瑜着实心口一松。

    九人入殿,皆只盯着足下,不敢向旁多看一眼。

    待太监停下示意,九人便一同跪拜行礼,叩首高呼:“陛下万岁!”

    “都平身吧,不必惊慌。”皇帝温声道,“传你几人入殿,只为知晓当年真相,朕问什么,你们只答实话就好。”

    九人便又叩首谢恩,稀稀落落站起来。

    “谁是沈相清?”皇帝先问。

    “陛下,草民便是沈相清!”他忙把头压得更低。

    “当年理国公府买你长姐,是怎般情形?你不要怕累赘,从头说来。”皇帝命。

    “是!”沈相清深深呼吸。

    他便说道:“仁圣三年,九月二十四日,草民的父亲去世。那时草民的大哥十八岁、草民的长姐十四岁、草民十岁、还有二妹五岁、三弟才出生不久。草民的母亲又因父亲去得突然,且才生了三弟,身体不安

    ,卧床不起。

    “不过半个多月,才办完父亲的丧事,十月十五,忽有人来家里,找了大哥出去。大哥去了半天,回来就在娘床前哭,说理国公府的老爷看中了姐姐,要买姐姐走。出价足有三千两银子。

    “草民一直记得,当天大哥和母亲商议到深夜,最后说的是:再求求理国府的管家,能不能别买姐姐。家里今后虽然艰难些,可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国公府的老爷想买人,又不只缺姐姐一个。又怕姐姐生得太好了,国公府不肯放手,家里不肯,得罪了人,以后更难过。母亲哭了一夜。因母亲是从前、从前……治国公府的丫鬟,知道国公府的手段,所以比大哥更怕。

    在大明殿上、陛下面前,说起几十年前因谋反抄家处斩的治国公府,沈相清到底惧怕。

    稍停了停,没人呵斥他,他方继续说道:“可第二天,还没等大哥出门求人,理国府的管家顾六就又来了。顾六直接见了母亲,说他们老爷是诚心买人,光身价银子就肯出三千两,以后更是亏待不了姐姐。又夸姐姐是天仙一样的模样,只要家里舍得,就必然有大运道。母亲求顾六开恩,说家里舍不得卖,求他再寻别家去。顾六笑了几声,没答应就走了。

    事关姐姐的公道,他该用提着脑袋的心谨慎小心——可沈相清忍不住怒视顾六!

    顾六深深弯着腰,冷汗已在脚下砸成一滩。

    “草民等不知顾六是什么意思!沈相清拼命保持声音稳定,“家里怕了一会,大哥出去给母亲买药。但大哥回来,却说掌柜的不给他卖药了!

    那快七十的药铺掌柜“噗通又跪下了。

    皇帝便先问他:“高莆,当年你为何不肯再卖药给沈家?

    “回……回陛下……高莆颤巍巍磕头,“那天,突然有穿绸缎皮袍的管家来,说草民若再敢卖药给沈家,就……理国府就让草民,再做不成生意……

    他怕得掉泪:“草民人微力小,开一个药铺养活全家,实在不敢、不敢和国公府相抗,草民不是有意要害沈家……

    顾六到底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理国伯早已将牙咬出血气。

    皇帝命:“送这老人家去偏殿歇息。

    两个太监忙把人架起来出去。

    皇帝命沈相清:“你继续说。

    “后来,大哥跑遍了城南,又跑去城北才买着药。沈相清狠狠抹了把脸,“当天晚上开始,每隔一个半个时辰,就有人在墙角弄出动静,装鬼吓人,全家都不敢睡。

    “第三天顾六没来。大哥也不知能去哪寻人。第四天家里一早起来发现院门坏了窗户也坏了两扇连父亲的牌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地方西院林叔家孩子哭了一天他家三条狗都被人勒死了。”他终于哽咽“姐姐就说、就说她愿意去理国府让大哥和娘不用为难了家里也能过安生日子了……大哥和娘就松口了说总归都在京里以后想姐姐了还能求上门去见姐姐便是正经嫁人也没有天天回家的理……”

    崔珏轻轻搁笔。

    这些话他已于三日前全数知晓。可再听一次仍有满腔愤慨不知从何消解。

    他身旁的同僚王礼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风云翻涌。

    他也低了头。

    他家也像沈家。父亲有秀才功名却早早去了。他又苦读数载中举、中进士、选入翰林

    只有三件不同:

    父亲去时他已过弱冠成亲生子。

    王家又比沈家多许多亲友可以守望相助。

    他更没有一个容色倾城、惹人觊觎的亲姐姐。

    若他没能两榜得中?

    若他也有一个被豪门权贵盯上的亲姊妹?

    若王家势单力孤只能独自面对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

    若他是沈相清当年他又能做什么!

    沈相清还在讲述:“到了十月十九家里再受不得了大哥要自己求上理国府的时候顾六终于又来了。”

    “顾六说原本三千两买走姐姐大家高兴现在因家里迟迟不应他们老爷发了火要沈家拿上银子滚再也不许进京。以后若在京里看到沈家一个人就叫我们知道什么是真不得安生!娘和大哥求不得他松口就应了姐姐……姐姐也答应了!”

    “十月二十姐姐就被理国府的车接走。又过三天就有理国府的管家魏林带了七八个下人小厮跟着家里下到了扬州!又不过五六年姐姐就被人害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顾六说姐姐因不愿改去本姓几乎被打死!不知还受了多少折磨苦楚!”

    拜倒在地沈相清指天发誓:“陛下面前苍天在上!草民若有一个字的假话叫草民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永生永世沦为畜生!!”

    满殿寂然。

    随后是细微的议论声渐起。

    理国伯惊慌扫视发现多少人都面露不忍或愤慨看向他的目光中含着讥讽与不屑——尤其是崔瑜和崔珏。

    妹妹就不该把纪明遥嫁去崔家!!都是

    这纪明遥贪心不足、得势忘本才勾动崔家兄弟弹劾上奏引得陛下亲自审案招致今日之祸!!

    理国伯终于看向亲友们。

    可安国公仍只垂目静立甚至没看他一眼。

    广川子嘴唇微动欲要上前却终究也没有任何动作。

    理国伯又看舅舅。

    与他对视片刻张尚书独自叹息移开眼神。

    理国伯心里只余绝望。

    陛下已在问那奴才:“顾六沈相清之言可皆属实?”

    那奴才哭声丧气地说:“都……都属实。”

    陛下便问:“对沈家种种威逼、要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吩咐?”

    顾六感受到了老爷想让他死的视线。

    可这——这是在陛下面前啊!叫他如何说谎??

    他还有老婆儿子还有孙子还有全家……违逆了老爷最多是叫发卖了可欺君之罪那就要受千刀万剐!

    顾六猛地磕头:“陛下……陛下!这沈氏虽然是奴才狗眼看中的可买人确实是老爷吩咐的!奴才一个奴才怎么敢自己办这样的事?老爷先看了沈氏好才让奴才无论如何一定把人买下又吩咐奴才想法子让沈家心甘情愿离京奴才才敢做出那些事老爷都是知道的!”

    理国伯一口血涌到喉咙口。

    顾六连磕了十几个头又赌咒发誓:“若奴才有一个字撒谎也叫奴才受……受尽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朕知道了。”皇帝命“将顾六带下去关入天牢。”

    顾六几乎软成一瘫烂泥。

    他被提着两条腿拖走口中发出细弱的声音:“奴才的儿孙是无辜的……陛下他们都不知情……”

    皇帝又一一审过其余证人每个人的证词皆与沈相清、高莆、顾六三人相合。

    “温息倚势逼人、纵奴强买良家妇女、逼良为贱、迫人远走他乡罪名属实!着禁军封禁理国府

    他又命:“送证人各回家中妥善安抚。”

    几个禁军上前摘下了理国伯——温息——头上冠帽又剥去他身上伯爵官服。

    他眼前发晕、双目呆滞血似乎全涌向了头顶浑身上下又麻又痛动弹不得连口中都说不出话。

    他要完了。

    他完了!!

    理国公府……完了!!

    安国公此刻才看向他牢牢记住了他每一丝狼狈的细节。

    这就是什么都不争的下场!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旁人想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岂能再多活一刻钟!!

    舅兄啊舅兄,要怨,就只怨你两边不靠,只想做个墙头草,今日才做了那“杀鸡儆猴的“鸡!

    温息被押送出去。

    无人为他求情。

    证人也全被带出去了。

    崔瑜站起身,与阿珏交换了一个暂且舒心的眼神。

    接下来,还有弹劾,便不需他再出面。

    “理国公府强仗祖上之功,目无法度、凌虐百姓,以致今日辜负太·祖之恩、祖宗之德,使沈氏含冤难诉、忍辱偷生、葬送性命,十八年才得沉冤,又如何不令朕痛心!

    皇帝扫视众臣,尤其勋贵一列:“众位爱卿,也需警醒自身,勿以自己位高权重便恣睢跋扈、藐视国朝律法、肆意妄为!朕,决不容许此等残害百姓、罪孽深重之人再立于朝堂、安活于世间!

    诸臣皆行大礼,高呼陛下圣明。

    皇帝命平身,便问众臣:“还有何事启奏?

    “陛下!张尚书出列跪拜,“臣斗胆:理国伯虽辜负圣恩、死不足惜,其母张氏亦有教子无方之罪,但求陛下念其已在古稀、年老之人,恐收押监禁,于性命有损;陛下尚未降罪,她若先于陛下之命身死,亦是有负陛下好生之德!还求陛下准其出府待罪,以免误伤性命!

    言毕,他深深叩首。

    皇帝便叹言:“张爱卿所言,倒也有理。

    “张氏虽教子无方,究竟年老,不必与理国公府众人一同管禁,便由爱卿接出去罢。他命,“及温息之妻何氏、其子之妻纪氏,亦可自回本家,听候发落,但不许私携财物潜逃,违者罪加一等!

    皇帝令太监:“去后宫请皇后选几个女官,押送几人归家。

    想起皇后,他又严命:“着令禁军,不得侮辱一切妇女!违者,军法处置!

    满朝又高呼陛下宽仁垂恩。

    广川子趁机出列,拜求道:“陛下,臣之长姐虽为温息之妻,却于沈家之事实不知情!还求陛下查实,准臣接长姐归家和离——

    “此事查实再议。皇帝只道,“若何氏果不知情,和离与否,便是你等家事,不必回禀于朕。

    广川子忙叩谢圣恩!

    安国公便有些进退两难。

    张家、何家都为自家女眷求了情,他嫁到温家的可是自己亲女儿,更该求一求!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太没人情!

    可据他所知,都察院上折弹劾的不止

    理国公府,还有他与齐国侯等五人。只是他们的罪名只在家里奴才身上,多不过一个“约禁不力之过,所以先不提起。也或许陛下发落了理国公府,杀了儆猴的“鸡,暂已觉得足够。若他此时为明达出面——

    就在他犹疑的这几瞬,都察院都御史已然出列。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苏御史道,“沈氏之死,并不在理国公府,而是在安国公府,是温息将沈氏相赠安国公,由其侍妾姚氏谋害至死。安国公亦有知情不报之罪。

    “陛下,臣冤枉!

    安国公匆忙拜倒:“臣只知沈氏是内子贤惠选出,以为是买来的丫鬟,并不知其真实来历!且杀害沈氏之人姚氏早已伏法,案件就在顺天府决断!臣……虽不修内宅,致使家中作出人命,但臣的确不曾知情不报,替温息隐瞒罪责,还求陛下明鉴!

    齐国侯便也忙道:“陛下,男子娶妾纳姬亦为世间常理。安国公夫人贤惠,以美姬相赠,安国公又不曾强买良民,怎会疑心这姬妾的来历?自然是笑纳。至于姚氏杀害沈氏,亦是女子常有的嫉妒之心,便要怪罪,也是安国公夫人管教姬妾不利之过,与安国公并无干系!

    亦有人帮腔说:“陛下,安国公既不知情,这便只是他内宅家事,于国朝律法无碍了。且既然杀人凶手早已伏法,想来,也不需再追究过甚。

    苏御史便道:“除此之外,还有安国公府、齐国公府数家豪奴倚势强买田地、勒索百姓之事,皆有实证!

    ……

    沈相清回到了宫外车上。

    数九寒天未过,他却出了一身的汗,连内里棉衣都湿透了。

    先被毫无遮挡的冷风吹了一路上百丈远,再进到温暖紧闭的车内,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二哥,快喝姜汤!沈老三塞给他一个碗,又小声用气音说,“这是淑人先预备下的。

    他又感觉,淑人好像没有那么冷心。

    沈相清接了碗一愣,却没立刻喝,而是赶着说:“淑人,成了!

    他这时才想起来笑,话音也欢欣雀跃:“那理国伯——温息——当场就被拖出去下狱了——

    “我知道。纪明遥轻轻地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理国伯是怎样只着中衣、脚步踉跄、面如死灰被押出宫外。

    可他受的这点屈辱能算什么?还及不上娘当年遭受的百中之一!

    沈相清忽然又不敢笑了。

    “淑人……动了动腿,他不安问,“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纪明遥垂下眼帘“但再高兴我娘就能回来吗?”

    妈妈是因病早逝她认了这是命。她不向命运抱怨。

    可娘本不必被人强买、本不必被人谋害!这是人祸并非虚无缥缈的“命”!

    这是只要强权一念看开就能避免的人祸。

    “温息只是下狱而已。”纪明遥轻声说“就算他真死了我娘也回不来了。”

    沈相清重重垂下头。

    “是我、是我当年软弱——”

    “二哥……淑人!”沈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