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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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康四年,正月二十一。

    冷了一整个冬日的禁城终于得见阳光,宫檐上的积雪努力发散着最后一点余寒,慢慢化作水珠儿滴滴答答地敲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水渍倒映着天光,悄无声息地弄湿往来宫人的鞋面和裙摆。

    卫棠把手藏在袖中交握着,慢慢地走在夹道上,扑面而来的微风尚有几分凉意,她却想着心事,丝毫不觉。

    刚过玉宸宫的拐角,碰上小宫女甜桃。见到卫棠她就松了口气,焦灼的神色卸去大半,“棠儿姐姐是要回闻箫阁吧?小主急着见你,催着我来寻。”

    卫棠如今在闻箫阁王贵人身边当职,虽比不上有年数的大宫女,但也因手脚利索不喜生事颇得几分看重。她脚下不停,边走边问:“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小主早起就心事重重,没见着你还问呢,我说陛下开恩,准许今日宫女们可以在西墙的口子那儿见家人一面,你一早就去等着了。”

    “这话,我先前向小主禀告过的。”

    “许是忘了吧。”甜桃挺羡慕地问,“见到你阿娘了么?我也想阿娘,可惜她刚又给我生了个妹妹,根本出不了门。”

    “见到了,还见到外祖母,可惜时间太短,说不上几句话。”卫棠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你年纪还小,将来总有机会。”

    “姐姐还是好运气,正巧今年是太后娘娘五十大寿,开恩放一批宫女出宫,姐姐年岁还差点,不过使些银子,多半也能凑到名单上去。”

    甜桃一边说,一边看过去,卫棠的脸庞宛若春日枝头轻颤的桃花,黑发如云似瀑,只簪一只素银簪就衬得人娇弱可怜,嘴角轻轻一弯,就带出来两侧小巧梨涡,真是怎么也瞧不够,“姐姐生得不比宫中娘娘差,出去后一定会嫁个好人家。”

    “嘘,这话怎么能乱说?”卫棠很谨慎,好在只远处有几个洒扫宫人,多半听不见,才又露出笑容,“借你吉言。”

    说着话,玉宸宫已被抛在身后,绕过一处假山,眼前就是闻箫阁。

    卫棠怕王贵人着急,加快步子进去,见宫女秋果正站在一旁奉茶,王贵人则歪在榻上出神,赶紧行了一礼,轻声说:“奴婢见过小主,因见家人侍奉来迟,还请娘子恕罪。”

    王贵人生得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听到声音看过来,抬起手对秋果掀了掀,然后又冲卫棠一招,“过来,我瞧瞧。”

    卫棠上前,王贵人直起身,往前倾了倾,细细打量一番,有些感慨,“确实貌美,便是在这群芳争艳的宫里也藏不住。”

    卫棠心中忐忑,“奴婢与娘子比起来,只是脚下泥土而已。”

    “也不必太过谦虚,在这后宫里,生一张好看的脸蛋,可有用的很呢。”王贵人正色道,“叫你来,是有件好事说与你听。”

    卫棠把头更深地低下去。

    “我每日差你往乾兴宫送吃食,那陛下身边伺候的太监冯忠,想必你是见过了?”

    “回娘子话,见过。”

    “他为人如何啊?”

    为人……卫棠在宫中走动,没少听见这冯忠的为人,那是个仗着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就无法无天的混账,受他欺负的太监宫女数不胜数,每每去乾兴宫,他也会故意为难调笑,可卫棠不敢得罪,只能小心翼翼地避让。

    大家都不敢说冯忠的放肆嚣张,卫棠也不愿去做那个出头鸟,想了想只道:“奴婢与冯忠没甚接触,只知道有些宫女太监不愿与他太亲近。”

    王贵人一笑,“乾兴宫里伺候的人,怕是他们想亲近也亲近不上。偏生咱们这屋里就出了个有福气的人,人家上赶着来要呢。”

    卫棠怔怔,王贵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冯忠瞧上你了,想讨你去陪着过日子,你也知道,太监嘛,不是真男人,倒是少了生儿育女的痛苦。你在哪伺候人都是伺候,跟着冯忠,这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想必是不缺了。你听听,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分明厚厚帘子挡着,让这屋中一丝寒风也没有,卫棠却生生打了个战栗,被王贵人覆住的手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小主容禀,奴婢并不想……”

    王贵人一皱眉,脸就拉了下来,回身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闲闲打断,“这样的事,想不想由得你么?”

    一时寂静。卫棠深吸一口气,半抬起头,“奴婢知道不由自己,但宫中规矩,太监宫女不得对食,违者当处以重刑。”

    像是不习惯被老实的人这样驳斥,王贵人改了个姿势,发出一声嗤笑,“规矩是人定的,这宫里对食的人少么?就说先帝在时,还赏了个宫女给贴身的太监。现在冯忠正青云直上,你跟着他只有好处。”

    卫棠沉默一会儿,“小主,奴婢这等蒲柳之姿,没想过青云直上,今天也同家人说了,等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恩典,到了年纪奴婢便出宫去。”

    “出宫?别想了,被冯忠看上,这名单里就不会有你的名字。”王贵人“啧”一声,“要我说,既是福气来了,就好生接着,不然得罪了冯忠,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卫棠心知肚明,王贵人是怕得罪了冯忠牵连自个儿,把那本来就微薄的圣宠折得一分不剩,所以铆足了劲儿要促成这桩事。

    只是……凭什么呢?

    她卫棠也是个人,在家中虽然不得祖母父亲喜爱,却亦有外祖母和母亲捧在心尖上,就是方才见面,外祖母还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念叨不停。

    “我家这小棠儿,打小就吃了不少苦,等从宫里出来,我拼着老脸不要也得给小棠儿寻个离家近的好亲事。别人不心疼小棠儿,姥姥心疼。”

    短短一会儿功夫,她最心疼的外孙女就要被送给太监,这辈子再无指望。

    卫棠咬咬牙,声音出人意料的冷静,“奴婢求小主周旋,冯公公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太监,娘子却是陛下的嫔妃。只要娘子照应几分,奴婢就有出路了。”

    王贵人示意秋果把方才那杯茶奉上来,眉眼冷着,语气也冷,“同你说了这么多好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你若是跟了冯忠,将来闻箫阁就是你的娘家,我自会照应着你。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进来告诉我。”

    卫棠不再说话,行了一礼,退出屋子,跪在台阶之下。

    这样的天气,走在路上都还嫌冷,卫棠跪在被雪水渗透的青石之上,只觉得冰寒之气入骨,但她犟着挺直身体,神色坚定。

    闻箫阁里伺候的人不多,有点消息就是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