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案发后第一天勒索
    柏油路被雨浇过的地方是黢黑的深色,风吹干的路面又变回了铅灰色,一眼望去,斑斑驳驳。张朝揉着嘴角的淤青,往柳南街方向走,他的心,也同样斑驳。

    出了柳南街,便直奔火车站方向,又从火车站里穿过,到达铁东。

    小双山县太小,以火车站为界限,分为铁东和铁西两个城区,家属楼在铁西,李舰家的新房子在铁东。

    一大早,路灯还没熄灭,连蛐蛐都还没睡醒,整个县城的人都还睡着,李舰家这样的低密度小区睡得更沉,各家各户的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黑暗中只有一只夜猫瞪着发着绿光的眼睛徘徊在墙头巡逻,气势凶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张朝扳着一楼窗户爬到二楼阳台,从二楼阳台翻上三楼的排水管道,再从排水管道爬到五楼,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翻进李舰家东侧的阳台。

    几个小时前李舰和他们在新城饭店吃饭,明明没喝多少酒,这会儿却醉得不省人事,家里一股浓烈的烟酒气。

    他睡得太沉,尚不知有贵客造访。

    张朝坐到他的床尾,端详了他片刻,随即一把掀开李舰被子,伸手猛地抽打起李舰的屁股。

    李舰惊醒,酒精让他迟钝到无法立即觉察到异常,直到他揉着厚重而干涩的眼皮勉强看到屋里的人影,登时吓得抱头窜到床头,他全身缩起,惊恐问,“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他神色慌张,盯着张朝看了半晌,见他戴着胶皮手套和鞋套,手里握着一把刀,又看了看房间内四敞大开的窗户和紧闭的阳台门,瞬间分析出此刻的状况,他又看向卧室门缝外漆黑的客厅,眼神恢复冷肃。

    忍受着酒精带来的头颅的剧痛,李舰一把抓起眼镜,蹬腿踢开了被子,匍匐下地,闪到床头另一侧,抄起床头的台灯,再次问,“你要干什么?”

    到底是位厂长,他语气已经渐渐镇定,神态里开始呈现出成年人面对孩子时的那种固有的气势和威严。

    张朝单手插兜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抖着一只脚,流里流气地笑着,那眼里,闪烁着邪恶与坚决。

    “最近手头有点紧。”他说。

    李舰沉默片刻,终于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吼道,“你这是入室抢劫——”

    李舰脸上那些褶皱堆积起来的愤怒,就和往常训斥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他大声呵斥起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这就要打电话给你爸。”

    张朝毫无恐惧地把座机的电话听筒拽来,递给李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舰凝视他,怀疑他,但他还是一把拽过电话,顺手就拨了110。

    张朝冷笑着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腿踩在茶几上,往后一躺,舒舒服服地说,“好啊,待会接通了,我就跟警察叔叔们说,你是个强、奸、犯。”

    电话嘟嘟几声,很快被接通,李舰慌忙又挂了电话。

    他终于变了脸色,他与生俱来的颇有领导和长者气度的脸突然变成了猪肝色,他痛恨地盯着张朝半晌,但他却从他不惊不慌、悠然自得的神态里看到比他父亲要坚定、邪恶一百倍的贪婪。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必须要安抚这个少年。

    “你需要多少?”李舰咬牙切齿地问。

    “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说呢。”张朝摩挲着沙发扶手。

    李舰看他半晌,打开放在床头的钱包,“我这里有一张存折,里面差不多有五千块钱,你先拿着。”

    他扔给他,张朝没有接,“强建未成年人,情节恶劣,判几年你不清楚吗?就值这个价?”

    “你这是勒索——”

    张朝起身,走近,把刀送到他面前,刀尖指向他鼻尖,李舰朝后闪躲,靠到墙上。

    他思考几秒,把另外一本存折丢给张朝,“这里面是七万整,存折密码是我家门牌号。”

    “我马上要去市里参加体校老师的集中训练,我没有地方住你说怎么办,学校宿舍老子又住不惯。”张朝挑眉看他。

    李舰轻轻用指尖捏住那把刀,挪开半寸,降低威胁,“这事儿好办,我在市里有空置的房子,你可以随时去住。”

    李舰打开柜子,把房产证和钥匙都交给张朝。

    张朝收起刀,拎着包走到窗前,留下一句,“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送你进局子。”

    说罢,他顺着排水管道顺到了一楼。

    他看向四周,没有人被惊醒,只有那只在墙上游荡的夜猫被吓炸了毛,嗖地窜下,跑没影了。

    李舰朝张朝离开的方向看去,转头想打电话报警,但他只能再次放下电话。

    他又下意识要打给张文斌责问,可是他突然想起整个晚上发生的事,他知道张文斌永远都不可能应答了,他沉重地放下电话。

    他突然想起什么,“嘭”地推开卧室门,打开客厅的吊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朝他逼来。

    只见一片水渍从玄关口的棕红色地板一直延伸到沙发前,又从沙发前延伸到洗手间的洗衣机前,洗衣机旁边的地砖上堆着一件黑色西装裤子,一双黑色的袜子,以及一双黑色皮鞋,只见裤子和鞋下面笼着一滩水,水渍在暗红色地板上看不出什么,可用白色毛巾一擦,毛巾瞬间血红一片。

    一瞬间,酒完全醒了,这一晚发生的所有事全部浮现在眼前。

    他看了看桌上半小时前被他一口气喝光的两瓶茅台,神色冷冽。

    这一晚发生太多事了,不灌自己点酒,根本睡不着。

    他找了条毛巾,蹲在地上把地板擦拭干净,丢进洗衣机,连同裤子和皮鞋也扔了进去,启动洗衣机。

    他看了看手心的纱布,照了照镜子,又撕开腰间的纱布,检查腰间的刀伤,又看了看后背上的淤青和擦伤,不只这些地方,连手肘和腹部都遍布擦伤,他用碘伏涂了涂,重新缠上白纱布。

    他看向楼下安静而漆黑的一切,张朝的身影早已不在,他想到张朝那把刀,目光陡然变得阴狠毒辣。

    无论如何,要先安抚住他。

    他拿着毛巾,下楼,打开车门,把方向盘,皮坐垫上的血迹擦除干净。

    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喇叭,汽车的鸣笛声叫醒了睡眠质量不好的老年人,老人趴在一楼的窗口,跟他对视。

    ………………

    张朝往回走。

    清晨的月亮是银色的,光亮很微弱,显得小双山的一切都很太平。

    街上隔三差五会遇到一两个清洁工,他们都戴着口罩,用头巾蒙着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火车站旁边成排的电驴子停着,等着接夜里到站的客人,小卖店里通宵卖货的女人打着瞌睡,没有人注意到张朝。

    张朝一路走回柳南街,这一片更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路过一家药店,药店的门紧紧关着,头顶窗户上的老榆木门板也紧紧扣着。

    张朝敲响门板,里面没动静,张朝便用力猛敲,后来直接用脚踢,门板被踢得咣咣直响,旁边树上的麻雀呼啦啦飞起,雨水从树叶间漏下来,砸在他头顶,引起冰凉凉一个激灵。

    张朝继续踹,哐哐哐,哐哐哐。

    “我操,一大早晨的,这他妈是死人了?敲什么敲!”

    “咣啷”一声,木板突然被震落一块,底下传来男人用力划开已经上了锈的铁质插销的粗噶声,随即门板被一块块从里面卸了下来,依次露出男人的蓝色塑料大拖鞋、粗壮的毛裤一样的小腿、粗实的腰。

    男人双手一撑,干脆地把门打开。

    张朝二话不说,弯腰钻进去,“买药。”

    ……

    张朝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大盒红伤药,还有一袋对骨折恢复有极大帮助的黄瓜籽。

    店主骂骂咧咧地送走张朝,砰一声关上门,准备再睡个回笼觉,但街坊邻居却好像都一下子被吵醒了似的,一盏灯接着一盏灯地亮起。

    只一会儿功夫,东方也相继生出一个红色的亮点,路灯次第熄灭,天快亮了。

    他顺着柳南街往南走,没过一会儿,后背一轮新日渐渐升起,东南角渐渐染上红色,地面一切角隅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前方越来越亮。

    他一直走到十八盘胡同的路口,看到那个用蓝色塑料编织布围起来的简陋面摊,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一个挂着一层黑黢黢油烟的低瓦数灯泡吊在棚子中间,灯下生着红彤彤的灶火。

    离着很远,便听见老板娘的大嗓门,“大碗四块,小碗三块,加蛋五毛。”

    小县城的早餐是简单又痛快的,张朝朝太阳的方向看了看,让太阳将眼里的东西逼退回去,随后穿过马路,越过水洼,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那边走去。

    他停在烫面的铁锅前,看着锅里翻滚着缠绕着的面条,看着老板伸着半米长的筷子在锅里搅动,他觉着这座奄奄一息的小县城似乎在这袅袅香气中,又复活了。

    他特意要了两份大碗面,加两个小菜,还嘱咐多放一个鸡蛋。

    只有填饱肚子,才能让逝者安息。

    …………

    姜源和李雪梅因前一晚的折腾,早晨起得晚些,来不急做早餐,就急匆匆直接出门上班了。

    姜暮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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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一动不动,身体像晾晒在木板上的鱼干,僵硬地死死贴在床面上。

    等她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身上像被人打了一顿,浑身酸痛,她艰难地曲了曲手肘和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掀开被子一看,膝盖和手肘上都是淤青,手腕上烫出来的水泡也破了皮,露出鲜红而崭新的皮肉,姜暮忍不住呲了呲嘴。

    她腾挪坐起身,靠在墙上,只觉屋里闷得很,身上的痱子一茬接着一茬往出冒,一到夏天就没好过。

    她鼻孔堵塞,她声音沙哑,她浑身冷透了,她知道,她生病了。

    那种从潜意识到身体本身的虚弱,让往常皮肤上那种瘙痒感也变得格外清晰和敏锐。

    她干瞪着眼,看着窗帘滤进来的米黄色的光,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件的事,便是黑夜里张文斌僵硬的身体、如同喷泉一样喷薄的血液,像魔障一样,挥之不去。

    她觉得屋里太静了,来回摆动的钟摆一下下像敲在她脑仁里,她快速拉开窗帘推开窗,让外面的阳光冲进来。

    楼下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上夜班的人们都下了班,照例在暴雨后的清晨晾晒雨衣,晾晒雨伞,晾晒受潮的被褥床单。

    李奶奶仍然安详地坐在那里,拿着钩针技巧娴熟地勾弄着,她新勾了一个白色的电视机套,又准备勾一个白色的椅子套。

    姜暮平复情绪,给自己煮了糖水鸡蛋,吃了退烧药,打水擦拭身体,涂爽身粉,便坐在窗前写作业。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姜暮是用心跳来数着秒数的,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直到白班职工们上班的时间也过去很久很久,警察却仍然没有来,这座县城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

    这天下午,县运动会在小双山县的一中操场里照常举办,操场里嘈杂纷乱,人头攒动。

    好多年轻人都来了,包括体校的学生和老师,中小学也都考完试了,老师学生们都来凑热闹,包括李中华。

    张朝被伙伴们围住,攀谈撕闹,加油打气。

    姜暮注意到张朝穿着张文斌给他买的新球鞋,她望着张朝的侧脸,觉得亲切有温度,可也陌生有距离。

    一夜之间,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姜暮看不懂的样子。

    张朝给姜暮找到一个最靠前的位置,在一百米终点线旁边。他说在这里,她能最清楚最直接地看到他拼尽全力朝她奔来的样子。

    张朝跳下台阶,走向赛道,下去提前热身。他时不时抬头寻找她,姜暮都会站起身,目光一触,他便笑一笑。

    可是那种笑,跟从前的他,是不一样的,夹杂着沉重的萧索感。

    姜暮的眼睛在红的绿的黄的运动服中渐渐迷失,遽然之间,想起什么,流露出恐惧。

    “姜暮——”那晚,正在路上徘徊奔走的姜暮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大雨拍打着她的脸,她呼吸困难,张朝朝她扑过来,问她干什么去。

    她说她回家。

    张朝一把夺走她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咣当一声,一把剔骨刀掉下来,他一把捡起。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跟他撕扯起来,他们抱在一起,摔倒,滚到地上,仍然撕扯。

    她用尽全身力气,可还是不顶用,她连刀柄都摸不到。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每天上学都带着刀。

    她很恐慌,她跟他解释,她说她只是想自卫,她没有要做坏事,从来都没想过,张朝却不信,问她晚上上山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她告诉他,只是约了李舰,不会发生什么。

    他不信,叮嘱她,“我有办法,我真的有办法。你相信我,我会帮你。”

    “你怎么帮我?”她颤颤巍巍,“完了,已经全完了,你不明白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你以为这段时间的揍都是白挨的吗?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收拾张文斌。”

    “你,收拾张文斌?”

    “你放心,我会让他永远闭嘴。”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答应我别一个人上山,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她骗他。

    可是,让一个人永远闭嘴的方法是什么呢?

    “嘭——”

    枪响,姜暮回过神,张朝已冲出赛道。

    冲向她。

    他那矫捷的身影,像直接撞进了她的身体,撞进了她湿透的灵魂。

    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明明知道面前是泥潭,是深渊,却仍然无可救药地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