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二十四瓣鸢羽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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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已经死去的中洲太子,洛思琮的妻子。”

    古莩塔家主苍老的声音如一道天雷,在越翎的头顶炸开。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不可能。

    可是在前往分野城的马车上,岑雪鸿那些漫不经心的话语,一字一句又重新回响在耳边,字字清晰。

    “因为我是寡妇啊。”

    “夫家给的聘礼,家里攒的嫁妆,都在我手上。”

    “还没嫁去,夫君就死了。”

    越翎被这些支离破碎的话语压得喘不过气,而古莩塔家主还在继续说着,如同一位仁慈的长辈,敦敦教导着不成器的晚辈。

    “你奉‘六重天’之令在朝鹿城执行了三个月任务,怎么还这样糊涂呢?”他轻轻道,“‘岑’这个姓氏在中洲并不常见,在朝鹿城,它只属于一位归降的朔洲将领送入京中的质子。他的独女在十岁的时候就被赐婚于太子,岑家从此一步登天,加入了朝鹿城的贵胄之列。”

    “太子被废,岑家就失了中洲皇帝的圣心,已经被贬到东边的永乐郡去了。岑家的独女从京中最负盛名的贵女,一夜之间变成了没人要的东西。这是朝鹿城里人尽皆知的故事。”古莩塔家主说得缓慢又残忍,“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什么呢?”

    越翎被他死死按在地上,模糊地说了一句话。

    古莩塔家主弯腰凑得更近一些:“什么?”

    “她不是一件‘东西’!”

    越翎猛然抬头瞪着他,眼中熊熊燃着绿色的火焰。

    他奋力挣开老者有如千钧的束缚,下意识去用袖中的短刀和暗器。可那些武器早在他踏入这间书室之前就全被收缴了,他赤手空拳,下一刻就被隐藏在阴影中的暗卫再次按着跪在地上。

    “可是她不知道,她家中落魄,亲族被贬,夫君暴毙,自身流离,全都是拜你所赐啊。”古莩塔家主抚掌大笑,“是你帮助祈王构陷太子,功不可没。她若是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样呢?”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

    洛思琅关注着岑雪鸿,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他最忌惮之人的妻子。

    他怕素有贤名、昭如日星的太子,怕自己得位不正,怕极了。所以连同惊才绝艳、连珠合璧的太子妃一起怕。

    而越翎自己,竟然反复猜测她是不是洛思琅的探子。那样的猜疑,甚至曾经伤过她的心。

    ——她家中落魄,亲族被贬,夫君暴毙,自身流离,全都是拜你所赐。

    越翎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是吗?现在很痛苦吗?”古莩塔家主叹息,“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怪我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你天生只会警惕、猜疑、忌惮他人,不自觉地被牵绊,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想要疏离,如此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这就是你的‘爱’。”

    “‘爱’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而你,竟然在‘爱’着她。”

    越翎一阵一阵地目眩。

    我竟然在爱着她吗?怎么可能呢?

    满打满算,我和她才认识了几天呢?

    十余年来,我一直苦心经营的,不过是和弥沙一起离开这座金丝樊笼。

    按照计划,这样一个只知道读书的、有时候很倔的、花钱很大方的、打架很厉害的姑娘……没有给她留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她病得摇摇欲坠的时候,会不忍心呢?

    为什么,看见和她相配的花的时候,就想送给她呢?

    为什么,在缡火城的漫天烟火下,会想邀请她一起跳舞呢?

    又为什么,现在,会如此痛苦呢?

    也许在所有的一切之前。

    在南梨城昏暗的街衢小巷里,她的长剑划开云雾,月色照亮她的眼睛的那一瞬间。

    他就已经被那清曜的辉光引着,一步一步,只想像小狗一样依偎在她身边。

    这竟然是“爱”。

    而他一直把它当成了怀疑和忌惮。

    “别担心,我会祝你们幸福的,我的孩子。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古莩塔家主轻轻抚摸着越翎的头顶,“只要你安安分分,让弥沙顺利当上新的圣女。”

    越翎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想让弥沙当圣女?!”他说,“不可能!”

    越翎再次站起来,又被身后的暗卫用刀柄按着跪了回去。刀柄横压在他的小腿上,胫骨似乎被碾碎了。

    他疼得抽气,眼里满是血丝,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可能让弥沙一辈子被关在那种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

    “能被选去侍奉雎神,是栎族贵女们的荣耀,正好也可以洗涤她的恶魔血裔,一心一意信仰雎神,而非邪神。”古莩塔家主说,“我的孩子,你要明白,我现在与你商量这件事,完全是出于我的仁慈。”

    “我大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不能在圣女选拔期间捣乱,我选择了最温柔的一种,甚至还许诺不把你做的腌臜事告诉你爱的姑娘。你为什么,”他眼中涌起深深的失望,“为什么要挑战我的耐心呢?”

    越翎胫骨尽碎,瞪着那位老者,眼里的火焰几乎可以把整座分野城燃烧殆尽。

    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人。

    将所有人都视作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自以为掌握了别人的感情,把爱放在天平的两端,看他们绝望、痛苦不堪地挣扎,以此为乐。

    越翎很轻很轻、一字一句地说:

    “你去死吧。”

    一巴掌重重地甩过来。

    越翎的脑袋撞上连枝长生灯的青铜底座,血顺着太阳穴流淌至他的眼角和脸颊。

    “把他关入密室,让他好好反省一番,为什么要忤逆他的父亲。”

    古莩塔家主已全然没了耐心,挥挥手让暗卫把烂泥一般的越翎拖走。

    “上一批药已经吃完了,弥沙要走了,这次就用他的血为引吧。”

    越翎冷笑地望着他。

    “你永远不会得到永生的……因为我会在地狱里等你。”

    “你根本没有与我相抗衡的力量。还认不清楚这一点,真令人悲哀。”古莩塔家主冷漠地说,“弥沙和岑雪鸿,你谁都保护不了。你的存在,只会令她们痛苦。”

    密室的门在越翎面前砰然关闭。

    ……

    岑雪鸿跟着古莩塔·真衍漫步在府邸中芬芳馥郁的花园里。

    她的心思全不在这里。日已西斜,越翎还没有回来。

    “请问,”岑雪鸿终于忍不住,“越翎怎么跟着古莩塔大人去了这样久?”

    “也许父亲大人有什么事交给他去做了吧。你不知道吗?他也是——”

    “他也是古莩塔家族的人。”岑雪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