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关于最终
    你爹到底还是接受了五条悟,在刺魂之仪的事情上却死不松口。

    “别做多余的冒险!”

    五条悟同样对你严防死守,力求把你对于刺魂之仪的念想彻底摁死。

    你笑笑,不说话。彼时你正在把洋葱擦成泥,碗和研磨器也不避着他。

    “咳…咳你在听吗?”五条悟被熏出眼泪,还不忘问你要承诺。

    “在听,”会不会遵守是另一回事就是了,“悟,把肥牛从冰箱里拿出来,在第二格。”

    “哦哦……我说啊,就算能够完整地撑下整场仪式,获得能力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白白受罪罢了,把尝试的念头去掉啦咳咳咳咳……”

    你指指房间,悟,被洋葱呛到的话就老实去屋里呆着罢。

    “别随便糊弄过去,把我当小孩子哄吗?话说切洋葱的是你,为什么你不会流泪啊?”

    你在心里叹口气,递过杯子教他含一口水,挺好,这样既不会刺激泪腺也不用他叨叨了。

    洋葱炒热加肥牛,酱油、蜂蜜、味淋、蚝油、黑胡椒依次加入再翻炒均匀,小煮片刻后浇在米饭上佐以水焯过的胡萝卜,今天的晚餐是牛肉饭。

    “那是什么?你最近一直在边看边念念有词?”五条悟嚼着牛肉随口问道。

    “民俗方面的选修课,悟没有上的。”

    你在《镇魂咒典》外包了层普通书皮,翻到新一页,轻描淡写应付过去。

    “哎——”五条悟没再深究,埋头干饭。

    结业考试没几个月了,毕业生的时间相当宝贵,你即使陪着晚归的五条悟吃饭也得拿本书复习,已经是常态了。

    抱歉,悟,我从没有死心也不打算死心。

    作为执行仪式先决条件的咒典,自你拿到手已经过了大半年。

    在亲人和五条悟没注意的间隙,你见缝插针地记完了六十多页,不至于倒背如流,但对每一页也算印象深刻烂熟于心。

    “麻女的文科很厉害,将来你打算往这方面发展吗?”

    晚间刷题,五条悟帮你画数学的重点,顺便问起你高中的打算。

    为了不至于仪式完成拿不到能力,你多少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选定了高专附近两所偏差值还不错,努力一把能够得到的私立。

    一所女高,一所男女混校,五条悟哼哼唧唧,明里暗里撺掇着你选了麻布女高作为重点备考对象。

    “看情况吧,我本身也熟悉民俗方面的东西。”

    你随口一答,手上还在替他整理社会科目的复习材料。

    跟私立高中大多采用国语、数学、英语三教科选拔不同,咒术高专再怎么也是待遇不错的都立,明面上也得老老实实用五教科选拔——除了国语、数学、英语还需要考理科和社会。

    深夜十二点半,五条悟长长伸了个懒腰,凑过来咯吱你玩儿,闹着闹着困意袭来,索性洗洗睡。

    早晨五点二十,你在五条悟怀里放了个替代抱枕,吻吻他的额头,照常换身运动服出去跑步,这是你打从外婆那里回来后养成的习惯。

    运动能提高对疼痛的耐受能力,这半年你习惯了一口气跑到喉头充血,丝丝干渴剧痛的感觉。

    刚开始不仅难受,一次性也跑不了多远,你只能靠着勤能补拙,一点点增加运动量,慢慢延长跑步时间,习惯忍耐干痛。

    上学路上,木村大哥传来邮件:宫城的奈落,上面仍没找到其他办法补救。

    果然……自打发现你疯狂计划的苗头,你爹这段时间严禁你进入办公室——反着推下,上头对久世家地下奈落的处理进度不难猜。

    五条内乱之后,前家主麾下的部分精英选择离开五条另谋出路。

    木村大哥选择上岸当公务员,凭着过硬的实力和多年统筹经验成功跨专业跳槽,主管阴阳师在东北的“窗”。

    你则凭借着幼年时的那点交情从他口中套些久世家镇守的奈落近况,顺带借他的口把你愿意作为刺青之女的风声透给高层。

    东北的奈落之门出现缺口,阴阳师高层没办法找到除了刺魂之仪以外的补救,这对你来说反而是利好。

    时间到了,找不到别的办法总得有人顶上执行人祭,比起到处搜罗没办法在仪式中保全性命的其他人,有你这个现成的身心皆有准备而且保底保命的志愿者,高层会怎么选猜都不用猜。

    你爹和叔父都不是迂腐之人。

    把和五条悟的关系摊牌后,叔父比你爹接受起来快得多,得亏叔父拦着,不然五条悟再别想私下里进你房间了。你打定主意做的事,只要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叔父支持的可能性很大。

    至于你爹,比起让你受刑本身,他更接受不了的点在于你接受仪式却无法获得能力,白白受罪;倘若仪式本身作为封印黄泉奈落保一方平安的手段不可替代,你作为五摄家和久世的后人站出来责无旁贷,你爹也不好开口阻止。

    几分运气加几分小心思,事态在不声不响向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

    ——————————

    “哎,在‘电|疗’啊。”

    晚上十一点,五条悟回来了。据说高专的那位天元大人近几年状态不稳,濒临“进化”,带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最近的五条悟常常加班。

    你买了台电休克治疗仪,这玩意儿好就好在,可以兼作刑具。

    提高疼痛阈值的训练,不可能完全瞒着五条悟进行,你索性打着“刺激血液循环”的保健名头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

    彼时你正把电休克治疗仪的接触端贴在手上,最近,强电流带来的疼痛你已经渐渐习惯。

    “今天的任务,我碰到杰了哎,”

    五条悟拿了瓶汽水挨着你坐下,

    “他们那边的课业也超紧的,完事后他就匆匆赶回去复习了,说明天有全县联考。”

    “没办法啊,离都立高中的集体考试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你停掉“电疗仪”,把替五条悟写在迷你活页卡上的社会知识点拿出来,

    “叮叮叮!抽查时间。”

    五条悟垮起个小猫批脸,你觉得好笑,捏捏他的婴儿肥:

    “忍过一个月就好了,下面的二十题,全答对了有奖励。”

    冰箱里你冻了巴斯克蛋糕。

    不出意外,五条悟两眼放光。

    “物体在日出时的影子朝向西南方,日落时朝向东南方,说明太阳…..?”

    “直射北半球。”

    “6月22日正午日影全年最长,该地在南半球,季节?”

    “冬季。”你没有注意五条悟向你靠得更紧。

    “日本最古老的水田遗迹在…”

    “佐贺县唐津。”五条悟抚上你的腿。

    “平城京时代,仿照唐的律令把全国分为?”

    “五畿七道。”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探进你的衣服。

    “悟?”再无视下去丫只会得寸进尺。

    “怎么?继续就好了?”五条悟一脸无辜,手已经绕到背后摸索着蹭开了胸衣扣。

    “……至少把题答完。”这是你最后的坚持。

    言语间五条悟已经啃上你的颈子,舌尖碰触到肩窝,惹得你一个激灵:“别闹……”

    “要考的点都记在脑子里啦,等下模拟卷随便你考。”

    你总是很容易被五条悟带着跑,压在你身|上的人托着你的后脑垫在你榻榻米间,咬咬你的耳廓承诺。

    “......”你叹了口气,放下活页卡,矮几下的抽屉里小方包装伸手就够得到:“明早上学前,记得把模拟卷做完。”

    揽着他的背,你即使很克制还是在对方后肩上留了几道划痕。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多压力大的原因,最近五条悟下手愈发没轻重,你却总是忍不住纵着他来。

    最多陪他到国中结业考试结束,你大概整个春假都将在旧陆奥地区外婆家度过,放养五条悟一个月还背着他搞大新闻,走以前多给他点甜头也没什么不好吧。

    ————————

    “外婆,我没有辜负和您的约定。”

    你一手支颐,看着对桌的外婆翻烂了《镇魂咒典》也考不住你,气急败坏。

    花了近一年,你赶在国中毕业将整整一本书倒背如流,现在的你,有信心即使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会本能地念出来安定神魂。

    “外婆,趁着奈落还没有产生大缺口导致彻底决堤,我建议还是尽快举行刺魂仪式比较好吧。”

    你旧事重提,并不担忧老太太会拒绝。

    封印奈落事关整个旧陆奥地区的安全,现成的解决方法,现成的人选,上面即使不敢太逼迫外婆也一定会尽全力说服她按你期望的走;

    老太太本身对于世代镇守的奈落也不乏使命感,外孙女受点罪和旧陆奥的安危之间,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说得轻松,你忍受不住仪式的话一切都是做白工。”外婆没有放弃挣扎。

    “这个应该还好吧,我觉得我比您想得顶用哟。”

    这样的反应倒还在你的预料之内。

    你摘下薄薄的织花手套,笑嘻嘻向外婆展示。

    抵达宫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把钳子,自己将左手五指的指甲生生拔掉。缠在伤口上渗血的纱布直接看得老太太斯巴达了。

    “外婆,”

    拔掉的指甲从你的指间落在桌上,口气空前郑重,

    “我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我选择这样做,就不打算回头反悔。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大,您现在看到的就是我意志的证明。”

    老太太妥协了。

    外婆叫了附近的治疗术师治愈你的指甲,正式的刺魂仪式定在四月中旬,错过了麻女的开学典礼你有点遗憾。

    上面到底没敢瞒着你爹暗度陈仓。

    估计也被你那一把指甲吓得够呛——安抚你爹,让他保证在尘埃落定前,对最不可能答应这件事的五条悟守口如瓶,居然没花多少功夫。

    几十年以来的第一次,附近熟悉久世传说的镇民带着死去亲族的血液上门,外婆久违地拿起幼时的技术制作‘紫之墨’。

    墨水顺着银针,一寸寸细细密密地刺进你的皮肉,和着血顺着身|体稀稀拉拉地淌下来。

    “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将怨念和诅咒纹在你身上时,担当刻女的外婆相当小心。

    “还好,让您担心了。”

    感谢电击疼痛阈值训练,这种程度撑下来还算不上勉强。

    满打满算一个小时,你从来不知道这点时间竟如此漫长。

    告一段落时,你观察着手臂上的盘着的长蛇——有生之年你也算体验了回花臂。

    在宫城过春假和五条悟分开的日子里,这个人一如既往话痨到用邮件塞满你的手机。

    “日筱和贞夫桑泡澡,毛把池子堵了,笑死~”

    “麻女的生徒手册寄来了,证件照你选了短发吗?”

    “阿部蒲鉾的鱼糕店在宫城很有名吧?你有吃到吗?”

    你忍不住把电话拨过去:

    “回去的话,我打算带鱼糕和柚饼子做伴手礼,悟想要什么呢?”

    “……喜久福的赤豆年糕,两人一起分的那种。”

    即使天天通电话,五条悟的声音此刻还是让你倍感亲切和温暖。

    不断有人带着死者的血液和怨念上门,十几天后,纹身终于带着两界的诅咒和念想,爬满了你的上身。

    刺魂之仪的当天,你爹带着叔父赶到外婆家替你护场子。

    担当两位镇女的是外婆的发小,每次见到你都会慈祥地打招呼。

    引着你躺在石地上,你感觉身下一片潮湿,黄泉已经透过奈落之门的裂缝淅淅沥沥漫溢出来。

    “好孩子,放松听我们唱的镇魂歌,同时在心里过咒典,不知不觉就挨过去了。”

    镇女婆婆和缓的声音,让你的眼皮不可思议地沉下去,你默念着咒典几乎陷入沉睡的瞬间,第一根石锥钉入手掌。

    你分不清钻进灵魂的疼痛,和目击石器刺穿手掌哪个更有冲击力,有一瞬间你甚至萌生了退意。

    耳边你爹的啜泣反倒让你冷静下来,心虚杂乱会坑死陪你仪式的刻女和镇女,你拼命默背咒典转移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终于适应了痛苦,第二根石锥接着刺了下来。

    双倍的疼痛,你拼命深呼吸,镇魂歌入耳,你惚恍竟置身无边的河海中央。

    黄泉。

    脚下的小舟随着水流左摇右摆,载着你驶入高台大殿。

    石岸上平整冰冷,玉石台阶绵延向上,重重琉帘,你抬起头眯着眼,也看不清高台之上的模样。

    “鹭宫司承召——”高台之上发声,琉帘后不知多少道视线投在你身上。

    你立刻反应过来。

    伊弉冉尊千年以来,宫中还延续着平安时代对女官的称呼方式。父亲作为宫司,高台上的诸位神明,按规矩以你的家姓取一字+父亲的职位称呼你。

    某任刺青之女获得能力后,历任刺青之女里受到伊弉冉尊大人青睐的不是没有,却再没人取得类似的能力,你估摸决定的核心在于高台上的这波大爷。

    “想让现世之人起死回生?”典型的陷阱题。

    你匍匐行礼,斟酌着每个字:

    “妾私心以为,诅咒本该流入黄泉,却能够伤到术师和普通人的性命,本身无法称为合理。

    何况术师常与死亡相伴,使命本就跨越两界,对于现世人因诅咒和怨念产生的死亡,诸位是否能考虑网开一面呢?”

    “生死有命,现世和黄泉界限分明,为了一己之私妄图打破戒律,多少也请知耻!”

    话说到着份儿上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只能据理力争:

    “身为术师,会迎来不讲道理的死亡;身为什么也没做的普通人,也会被不是由自己造成的诅咒杀害,妾不敢斗胆挑战生死戒律,可还请诸位大人,慎重考虑属于黄泉的诅咒带走现世之人,这样的情况。”

    翻书的声音传来,下一个提问者声音尖锐:“此乃徇私?”

    “……妾有私心,同时,也无法积极看待目前对于诅咒死亡的戒律。”你实话实说。

    同时想到很多人,心里却出奇平静,这种状态不知道算不算奇怪。

    映美里的“问心无愧”,伊集院的“对不起”,鸟饲医生最后小小的缩在折叠椅里的一堆,年代久远没能帮到的幸子善祥还有花,还有某个沮丧的早晨,五条悟在你耳边飘过的那句不甘心。

    “妾想获得能力,这样未来面对不讲理的死局,才不会痛恨自己的无力,妾有求于诸位,是从心而为。”

    新的提问者,兴致缺缺:“就算获得了能力,你也救不了所有人,你终会悔恨自己的无能。”

    “妾明白,救不了所有人,甚至可以仅仅看做自我满足。只求:吾心吾行问心无愧,所作所为磊落光明。”

    沉默,时间长到你怀疑自己已经出局。

    身上的纹身一阵剧痛。

    你愣怔间,水雾弥漫。

    悠悠转醒,眼前是亲人和镇女婆婆担忧的脸。身下的地上干燥温暖,黄泉退回去了。

    “你睡了六个时辰,”卸下石锥,你爹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你的脸,“仪式成功了。”

    !!!

    查看周身,再没有纹身的痕迹。

    “就是说?”

    “奈落的封印成功加固。”

    你定定看着你爹:“您说六个时辰是指?”

    长叹一声,你爹平视着你的双眼:“你为你未来的同伴,挣得了12个小时的存活机会。”

    “……”

    你看向外婆,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

    “这样啊……哈哈。”

    “哈哈哈……”

    你恨不得叉腰狂笑: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