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伤心雏人偶(14)
    参林内。

    “我家的那位啊,为了女儿节,整整一周没有睡好觉了。”

    两个四肢具废的诅咒师,或瘫倒在地、或连滚带爬的早大俱乐部残党,不疾不徐、从容逼近的五条悟。

    “你们靠着这种下三滥把戏,来砸她的摊子。”

    五条悟晃晃空了的封印匣,狠狠砸向早大生,语气却仍旧轻佻,

    “我可是很生气的哟,因为昨晚没把蟑螂灭干净,害她陪我一起加班。”

    时间上梳理一下——

    也不晓得那个妆妃跟哪家勾搭上了,前一晚,被五条悟揍得血条见底,妆妃都能让被威胁的千春管事,放她进结界。

    今天上午满神社的百鬼日行,妥妥是有人混在游客里,把咒灵私运进来的——比方眼前人赃并获的俱乐部漏网之鱼。

    能看到咒灵的渡边,是昨晚缺席的俱乐部骨干之一,收到“妆妃大人”递来的消息,伙同另几个同伴,赶在松田阵平他们上门拘人前逃了出来——

    并照着妆妃的命令、将装着上百咒灵的封印盒带进来放生。

    被自己带进来的封印盒劈头盖脸砸过来,渡边却像要被火烧到一样抗拒碰它,话都说不利索:

    “我们也没想到......进来后...打开盒子...里面的怪物出来居然先杀我们......”

    “那还真是可怕~~~来嘛,说个这么做的理由?”

    恶劣的少年蹲在狗腿子渡边面前,语气温柔,“看情况,我说不定会让你活到进橘子。”

    生死之间,渡边涕泪横流选择卖了同伴:“俱乐部能有今天,全靠守护神妆妃大人,失去妆妃大人的加护,大家就都会被女生告发,人生就毁了!”

    “为了让妆妃大人恢复元气,需要向俱乐部一样为妆妃大人上供。

    高山出事前,就看中了鹭宫神社的次女,说用她采补的话妆妃大人能受益,我们也能爽到!”

    “…能受益,我们也能爽到!”

    赶过来会合的夏油杰有被惊到——

    这个叫渡边的,身子都被炸没了居然还能完整地说完后半句啊,何等的强迫症!

    夏油杰从刘海上摞下一块碎肉:“你的速度是不是又升级了?”

    渡边吐出“鹭宫神社的次女”,夏油杰甚至都没看清五条悟是怎么出手的——

    参林内的四个人,身子便齐齐炸裂,血肉横飞。周身下起鲜血和脂肪的倾盆大雨,溅了两人一身。

    “......”夏油杰体贴地递过去一桶清洁湿巾:

    “至少暂时留个活口啊,问问咒灵是怎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的、现在躲在哪里了?”

    五条悟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缓缓扫过一地狼藉......

    五条悟:“......”

    五条悟摘掉墨镜,捧着婴儿肥还没消干净的脸颊,冲着搭档,一双大蓝眼眨巴眨巴眨巴......

    五条悟: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夏油杰:“......”

    五条悟接着眨巴眨巴:

    “抱歉啦,其实从那家伙说看上了她,后面的话我就都没听到,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把该做的事做完了。”

    五条悟觉得这不能怪自己。

    “上供”和“鹭宫的次女”,五条悟有些迟钝地把两者联系到一起的瞬间,脑子里的线就断了。

    “豆沙了!”五条悟分不太清这是经过大脑处理得出的结论,还是本能的驱使,下意识就照着做了。

    连无下限都忘了开。

    夏油杰面无表情抽出张湿巾,擦了把脸。

    五条悟积极补救:

    “但我多少猜到那个冒牌花魁藏在哪儿了。

    她靠着x侵者的恶意,和受害者的羞辱恐惧这类诅咒为食吧?

    女儿节期间,承载怨念的雏人偶全都堆过来了,不少女孩子还会来通过早晨的一番祈祷洗脱怨念——因此,海量的诅咒等着流雏仪式送走。

    躲在雏人偶之间,她就饿不着。”

    五条悟期待地看向搭档,等着挨夸。

    小猫咪拆家,但小猫咪可聪明啦。

    电光火石间,夏油杰认真考虑了一秒:要不还是回参笼馆吧?

    当孩子,到底还是比带孩子舒服。

    ————————

    参笼馆

    咒灵消耗得就剩几只高等级和些许最弱的杂鱼了。安全通道解除,大伙全体撤入馆内,放丹尼斯和平和岛静雄出门乱杀。

    你不是体术的料,但你枪#法好啊,正好上房顶,狙击咒灵+掩护丹尼斯他们。

    偶尔有不开眼的咒灵爬上来......

    “歌姬姐。”

    “好嘞!”长刀在庵歌姬手中划半圈,一刀两个低级小怪。

    此前,负责各处咒灵的术师们,陆陆续续刷完怪收工,来没受什么损伤的参笼馆休整,与你们回合。

    庵歌姬正好被你抓了壮丁,负责防止有咒灵上房顶靠近你。

    歌姬与你们姐妹三人感情不错。

    直到上高专前,家在京都的庵大人,几乎每年都会带着歌姬姐来巨蛋看球赛,顺便就在神社吃喝玩乐几天。

    “辛苦了,歌姬姐刚才好帅!”

    你松开步#枪,随手掏出zigana除掉顺着水管爬上来的一只。

    五条悟逗歌姬的时候居然还笑她弱——这哪里弱了?

    没有歌姬的体术保护,你心态才不会这么好。

    庵歌姬有些羡慕地看你单手换夹、反手拉栓:“但在我看来,用枪比较拉风。”

    上高专后,歌姬有好几年没空找你们玩儿了,咒术师不存在假期。

    累就算了,还危险,哪个级别都是。

    “等事件结束,我教歌姬用手#枪。”

    你晃晃zigana,打定主意等完事了,把这个再搭上俩替身娃娃送给她。

    zigana比较轻便,让她出任务带着,好歹多一层保险。

    闲谈间,平和岛静雄一棍子把最后的一级咒灵,串成了糯米团子。

    “请留步。”和歌姬收工下楼,你被人叫住了。

    身形消瘦羸弱的高山家千金,有些胆怯地扬起小脸:“文穗桑...我有话跟您说。”

    ——————————

    守在参笼馆接应大伙,你见了五条的航叔,见了禅院的直毘人家主,见了被几家大佬揍得看不出原脸的七宫,以及把七宫捆猪一样拎回来的加茂樱夫人......

    唯独没有见到高山的家主——前来避难途中,祖父跟高山小姐走散了,病弱的少女在参笼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已经快心梗了。

    再恶心高山,对着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你也实在于心不忍;何况,高山家主真的在鹭宫的地盘有个三长两短,要善后也有点麻烦。

    以参笼馆为中心,你叫上平和岛静雄陪同,乘着鬼蝠鲼从高处巡视全社,并搜寻高山家主的踪迹。

    虽然大部分区域emmm需要灾后重建,但总算干净了——搞事的咒灵和诅咒师要么等出庭,要么已出殡。

    可是...你莫名觉得,此刻干净得让人心慌。

    暴风雨前的宁静again?

    你给父亲发邮件:

    “本殿,奈落之门那边,情况还正常吗?”

    你爹秒回,传来一张中老年间流行的玫瑰表情图:“没问题哟~”

    有功夫秒回消息,那问题就不大。

    接着给五条悟发邮件:

    “那只‘妆妃’的祓除,情况还顺利吗?”

    五条悟同样秒回,传来一张中老年间流行的玫瑰表情图:“没问题哟~”

    一毛一样。你估计是他从你爹那偷的。

    五条悟接着追加:

    “让大伙离雏人偶展场这里远一些,那家伙躲在人偶中间恢复元气——安心啦我们有注意不搞坏展品哒(心心)”

    你:“......”倒也是情理之中。

    五条悟说,那是以恶意和羞辱恐惧为食的怪物。

    虽然不是每个女孩都会遭受小林老师那样残酷的对待,但每个女孩的雏人偶,或多或少都承载着类似怨念。

    谁没碰到过呢?

    班上有人对着她们开恶心的荤笑话;

    电车地铁上,总会至少经历那么一两次咸猪手;

    有时候,连老师与她们的肢体接触也说不上让人舒服;

    如果在意这些,会被责怪开不起玩笑;

    如果不在意,稍微多谈几次恋爱,或者仅仅与男生亲近些,又会被谣传是放浪的碧池。

    人艰不拆。这些不大不小的怨念集合起来,会成为咒灵的养料太正常了。

    “总觉得...有点恶心啊。”

    “肯定啊!”

    负责望风的平和岛静雄接话,

    “所有东西都在晃......”

    他的话你没听完——毫无预兆的一阵地动山摇间,鬼蝠鲼受惊把你甩下去了。

    最后也只看到,静雄先生跟着跳下鬼蝠鲼,惊慌失措向你伸手的神情。

    四周景色突然扭曲,强大的冲力将你震得眼前一黑。

    “疼疼疼……”

    眼一闭一睁,你坐标就换出八百米了。

    揉着膝盖爬起来,你认出此地,是靠近雏人偶展场的参林边缘。

    手机先抓手里,你才发现亲爹刚刚发了条消息:

    “奈落之门有丢丢不稳,阴阳有丢丢越界。问题不大,让大伙随便在哪呆着等等(不二家萌混过关表情)”

    你:呵。

    远处的场景模糊,阴阳破界将神社内的空间打乱得支离破碎——emmm所以我怎么回去?

    总之先联系静雄先生......

    你听到了。由远及近,绿植被拨开,有什么东西正急速向这里靠近。

    五条悟专门提醒过这附近不易久留来着。你握紧zigana,开了保险。

    一抹黑红色的人影从树丛里窜出,你心脏狂跳,抖着手,生平第一次,对不是咒灵的活物扣动了扳机。

    打中了。

    时代剧里看过的吉原花街女童,这是你看清对方的第一印象。

    半被缝线封住的嘴角,被枪声吓了一跳,肋骨下方被子弹开了个口子。

    黑黝黝的双眼内,属于人类的清明和诅咒的阴鸷,正在彼此厮杀。

    是人类!人类的亡灵!

    中了枪,女童瘦小的身子摇摇欲坠。

    咒具弹威力不小,放着不管的话,一小时内必寄无疑。

    “总之先疗伤……”

    摸出修复灵体的慰灵符和能控制对方的定身形代,你一点点靠近。

    “呜!!!”

    妈蛋啊啊啊啊!

    离被你打伤的小姑娘只有两步之遥了,冷不丁又一个“吉原女童”瞬移似的从树丛里窜出来...并把你当胸抓起来狠狠掼到树干上。

    超——痛——的!

    半化成凶灵的亡灵会保护同伴,这是你没想到的。

    内脏估计受损了,万幸,女童2号只紧紧压制着你,暂无第二轮攻击。

    腹部好痛,背上也好痛。

    联想到五条悟提过的花魁咒灵,你调整气息,试探着搭话:“你们…是‘妆妃’那里跑出来的?”

    头晕,感觉有点恶心,呼吸好费事......

    负伤女童定定望着你,似乎暂时无意补刀你,半缝的嘴艰难地吐出你听不懂的字眼:“shan——xiang——”

    “抱歉啊...我不太懂…....”

    你喘着气对她笑了笑,内脏好痛,无法大声说话,当务之急是先哄这孩子把血条补回来,

    “你的伤...慰灵符...给你治疗。”

    负伤女童迟疑着,缓缓靠近,宛如慢慢接近捕兽笼的小动物。

    女童2号压着你的肌肉,在紧绷和平缓间纠结了几个来回——

    一声长啸,林间竟又窜出几十个打扮相似女童,裹挟着受伤的同伴,将你团团围住。

    有点冷......不行了,真的好想吐......

    你张嘴想yue,倒先咳出了一捧鲜血。

    负伤女童凑近你的脸。

    “shanxiang”,这似乎是她唯一会说的字眼。像是人名,但不像日语。

    你猜测眼前的女童是领头羊。

    她在与怨念诅咒的天人交战里,占了上风,恢复了神智,剩下一众女孩儿便都得以维持平静。

    趁着勉强还有意识,你抓着慰灵符,贴在女童胸前。

    周围没有感觉到强力的诅咒,试图控制她们的花魁咒灵,应该至少不在你附近;

    女童们没有完全被转化为凶灵,撞见她们的时候,一群小姑娘正穿过参林,向着神社外围疾行……

    就像在逃跑一样......

    眼前的世界黑下去前最后一瞬,你只来得及看到,某双拨开女童人墙伸向你的兽爪。

    ——————————————

    “喂~能听到吗?”有凉凉的液体送进你嘴里。

    啊,这种一睁眼一圈要哭不哭的人脸挤在跟前的感觉,咋看咋像遗体告别。

    新雇来的大|胸男妈妈家政夫放下矿泉水,毫不掩饰犬耳兽爪和蓬松的大尾巴,如果换个场合,你说不定会被萌到。

    “这是...狸冢先生您做的?”

    你看看围在你身边的吉原女童们,人均被怼了张慰灵符。

    慰灵符作用下,灵体的伤势飞快愈合,也净化了大部分缠着灵体的怨念和诅咒。

    虽说还是一副吉原女童打扮,眼神逐渐清明的小姑娘们,看你醒过来,竟升起一阵小小欢呼。

    “我的老天鹅!”

    家政夫狸冢先生连连拍胸,

    “虽说有把握保你没事,但你刚才真的超吓人的!”

    “那个……”你举手,“我觉得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您哪位?”

    狸冢先生受到了成吨伤害:“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居然认不出老顾客吗?”

    “日筱啊!我是日筱!”

    你把还有点糊的脑浆搅合搅合,犄角旮旯里拎出条情报:

    鹭宫几辈子前封印在书阁的狐妖,名唤日筱。

    哦,就那个以五条悟作死为契机,把你当食堂混吃混喝快十年的日筱……

    啊不对,是你供奉了快十年的日筱大人啊。

    神社内的空间打乱时你失踪了,平和岛静雄果断通过丹尼斯联系了本殿的鹭宫们和五条悟。

    你吓尿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诸位一线战力分心,黄泉和特级咒灵,哪个搞砸了你都担不起。

    “想多了啊,”

    日筱一挥爪子,

    “你总共就失联了不到十分钟,发现你的第一时间,我就通知其他人警报解除了——没露你咽气儿的事,这个得谢我。”

    日筱大人,是弥生为了应对出现阵亡,而安排的后手。

    狐妖扶着你站起来:

    “深呼吸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活动活动肩膀,摸摸胸腹,哪里都不疼了:

    “...十分感谢,这是您的技能?”

    失去意识前,你的的确确感受到内脏被撞裂,骨头断开,生命从体内流走。

    而后,你甚至隐约有蹚入黄泉的印象——到这种地步,居然能满血复活,怎么想都是这位爷的技能在起作用吧。

    “哎~发现了吗?”

    日筱得意地晃晃尾巴,

    “呀~~因此都有点感谢当年害我变成怨灵的渣滓们了,也算送了我一场机缘。”

    “不过,帮到这孩子的是你。”日筱拍了怕伤愈的女童1号。

    表达感谢和接纳一般,女童将小脸凑近,终于贴上你的额头。

    ————————

    “我的善祥,没有教我认完《春晓》。”

    这是...什么?

    脑中像被倾入陌生的河流,万千思绪冲击得你灵魂震颤,慌乱中你只来得及抓到这一缕。

    “饿,饿得心口在烧。弟弟要饿死了,爹说,给我在海外找了份当下人的新工,闷热呕臭的货船,漂洋过海,回过神来,我成了满洲公娼馆的女人。”

    “‘不错啊,以后你就走这个风格吧,女人的反抗就像调味。’

    拼上性命的抗拒,在高山管事看来只是玩笑,他匆匆进来,乱动一气便匆匆退场。

    躺在地上,满洲的寒气,刺得骨头疼。原来做这种事…是这种感觉啊,我绝对不会喜欢上。”

    哎?你拼命眨了眨眼睛,目之所及,是旧时大陆北地的冰天雪地。

    这是...这孩子的记忆?刚才,是这孩子的第一次?草率、被粗暴强迫的第一次?

    你想起国二时和五条悟的第一次,不熟练的两个人,你再喜欢他那也不是什么称得上舒服的经历。

    “‘你们的身子和一切所属都是天皇的恩惠。’公娼馆里,军中来的大人物这么说着。

    一天十几次,一次半包烟钱,我盯着鸨母指间渐渐烧完的香烟,盼望着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短暂。”

    “沈阳的飘雪里,善祥给了我一只烤红薯。”

    “善祥的日本话和中国话都像唱歌一样好听,善祥梳着两条小辫子,善祥笑起来红红的脸上有小酒窝,善祥总穿着厚厚的棉袄。”

    “善祥,为了跟你多说几句话,我抄了门口的牌子,请你教我识字。

    还记得吗,你撕掉了我抄的‘公娼馆’,说:‘幸子是最好的女孩子’。”

    “你说:‘这里不叫满洲,叫东三省,等日本的军队走了,我们一起去南方读书。’”

    “所以,你还没有教完认我《春晓》,怎么不等等我呢?”

    “他们说,你犯了反叛天皇的大罪,被抓进了慰|安所,一样是军队开的,比娼馆还要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不信。”

    “你教我不用于揽客的中国话,像教其他小孩子一样,教我认《春晓》,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你这么好,怎么会是坏人呢?”

    “所以,你怎么不等等我呢?”

    “我去求高山,接了好多好多人,挣了好多好多钱,加上先前攒的赎身钱,马上就能把你救出来了!”

    “所以,说好了去南方读书,你怎么能抛下我?”

    “一头撞上墙,一抹鲜红,一捧白雪。连尸首都没留给我。”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但是,好想你。”

    眼前,你搂在怀里的亡灵,就是幸子吧。

    明明冰天雪地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你却感到彻骨的冷。

    陌生的词汇很多,不妨碍你明白她们经历了什么。

    所以,剩下的孩子......

    另一名女童抓着幸子的衣袖,倒方便你贴上额头。

    周身地狱般的闷热,配合耳边振聋发聩的吹奏,你一阵头晕目眩。

    “‘进了这里就是丑业妇,出去了说你不愿意,谁信?’

    我是来南洋做女工的,管教我的公娼馆妈妈,却这样跟我说。”

    “他们说,帝国繁荣昌盛,我们却在这里给国家丢人。是罪过——要想赎罪的话,就要从外国人身上赚更多的钱交给国家!”

    你几乎要吐了,一面吸着她们的血,一面践踏她们的尊严,这算什么?

    “‘花子,已经让家里蒙羞至此,不要无理取闹!’

    明明是爸爸你把我卖到南洋的;

    明明哥哥你的房子是我寄钱盖的;

    明明我只是想去做女工的。

    为什么,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留给我?”

    你浑身血在烧,几乎无法思考,机械地凑近下一个,再下一个。

    “汉城好冷...好痛...好可怕...我想妈妈,想回家。”

    “下班回家的路上,认识的前辈领着人把我拖进了巷子……既然只是找乐子,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被上司关在下班后的茶水间……明明我不愿意,大家为什么要说我‘枕营业’?妈妈,为什么你要劝我接受他呢?”

    “律师先生说,法律上如果那种事发生在两个认识的人中间,就不可能是强行的,该怎么办才好……”

    一个个都是如此……

    你强行将意识从亡灵的记忆读取里抽离,冲到树下吐得停不住。

    是不习惯咒具眼镜的缘故吗?眼睛酸胀得厉害。

    你没有见过那个妆妃,但你相信她活得够久。

    她役使的、摧残的,是几十上百年来,被践踏、被污蔑、被夺去尊严毁掉一生的女孩子们啊!

    日筱只温和地拍拍你。

    “接下来——”

    狐妖大人伸个懒腰,转向不知所措的女童们,“这幅没品打扮,是咒灵的原因?”

    “......嗯,但这些孩子应该脱离了控制,”

    你擦擦嘴,

    “悟他们之前去追击她了,她大概受了损伤。”

    “这样啊……”日筱低头思忖片刻,

    “文穗,雏人偶会场有什么人的灵魂寄托物件吗?头发或者指甲这样的?”

    无论是希腊神话、西非文化还是中国日本印度这样的东方文化,头发和人的灵魂与生命关系紧密。

    “……莲都夫人送来的南京云锦雏人偶,用的是真人头发。”

    日筱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走向吉原女童们:

    “她们,我带走了。估计这会儿雏人偶展那儿正打得欢呢,我也去凑个热闹。”

    “啊,对了,这一路上基本局势算控制住了,你顺着这条道往下走,估计能很快和神社的人会合。”

    你张张口,踌躇半晌,还是只留得下一句:“她们,就拜托您看顾了。”

    ————————

    一步步走下台阶,总感觉,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你停住了脚。

    台阶末端的平台,躺着个人。

    高山家主高山诚。一连在几个女孩儿记忆里见过这张脸,你不会忘掉。

    高山诚胸口中弹。

    会议上,旁人把他算成七宫一伙,估摸着是他趁乱逃跑时,被诅咒师的流弹打中了。

    偶遇你,高山诚很激动。

    “救我~”身体瘫在地上动惮不得,老者抬起干枯的手,颤巍巍向你求援。

    你一步步走完台阶,缓缓蹲下。

    弹孔在心脏的位置,既然还能勉强呼吸和说话,出血量也没预想的大,说明子弹离心脏,应该还稍有一点距离。

    你清楚怎么止血,现在叫救护车,绝对还有的救。

    你手伸进怀里,慢慢摸出一只圆珠笔。

    “救护车…在等什么…”

    面对你的凝视,高山渐渐觉察到异样,情绪波动带来进一步的说话困难。

    你不怪他。从他眼瞳里看到的人影,你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呐…”你无声冲他笑了下,

    “对于幸子、善祥还有花子她们,您有过哪怕一丁点愧疚吗?”

    高山诚浑浊的眼里,只流露明明白白的疑惑。

    “啊,不记得她们了,是吗?”

    你不惊讶,声音放得很慢,

    “抱歉,我换个问题:

    有军部撑腰,在满…东三省、南洋还有朝鲜,家乡的女孩子,当地的女孩子,通通掳来做皮肉生意,夺走她们的人生——

    对此,你有过哪怕一丁点儿后悔吗?”

    奄奄一息的高山诚竟然还有力气摆出一老脸的抗拒,似在指责你不知长幼:

    “无礼…”

    “哦。”你静静看了他几秒。

    虽然不管他的回答如何,接下来要做的事都不会变,但你多少还是感激他卸去你最后一丝包袱。

    圆珠笔头慢慢伸入弹孔,高山终于反应过来你要干什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激烈挣扎。

    原来,把外物刺进血肉里是这种感觉啊,圆珠笔穿透组织和血管,越来越多的血淅淅沥沥顺着弹孔溢出。

    新奇、恶心、罪恶、愉悦......

    以上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你有点高兴,这说明你不会喜欢上这种事。

    笔头碰到子弹了。

    你呼出半口气,按着圆珠笔的尾端向下轻轻压深。

    高山诚的呼吸愈发急促,你观察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加压。连呼喊出声都做不到,本质上也是无力的人类。

    指尖最后的一阵震颤,高山诚再没了声息。他在地狱一定不会寂寞吧,毕竟客户还挺多的。

    圆珠笔抽出来用手帕擦干净,走出参林,你深深呼吸。

    附近冲出一只浑身血呼啦擦的五条悟。

    对上视线的瞬间,便冲上来箍紧了你,未收住的力道,足足让两人团在一起向后退了两三米。

    挺好,看这身#体素质,身上至少不是他自己的血。

    粗重的呼吸,重重敲击你耳膜的心跳,连带着汗皂气息的血腥味,都在你心底升起一阵温热的安心感。

    你有些迟缓地抬起前臂,环上他的背。算时间,特级咒灵大概干掉了吧。社内空间仍然乱七八糟,即使从日筱那里得知你没事,也拦不住他吓得满世界找你。

    “悟,杀人了?”你轻轻拂过他的脊椎。

    五条悟身体一僵,下意识松开你,有些狼狈局促地把手背到后面。

    这你太熟了,小学时,这是他背着你惹了事,尤其是把你坑进去的定番。

    拉起他的手,你取出湿巾,贴着指间细细擦拭:“不要紧哟,今天我也一样。”

    无视他愣怔的表情,你抽出新一张,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和悟的相同点,多了一个呢。”

    五条悟静默片刻。

    “谁?”

    “高山的家主。”

    “在哪?”

    “参林石阶尽头。”

    五条悟紧紧握了握你的手:“在这等我。”

    短暂进入参林片刻,五条悟回来得很快。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你也大概清楚他会怎么做。

    “所以,花魁咒灵,灰飞烟灭了?”

    就这么回参笼馆会吓死人的。

    参集寮的员工休息室,你找来一次性客用毛巾,沾了冷水,细细把五条悟发上,脸上,脖子上的血...和人类肉碎擦干净。

    “啊,妆妃属于有分#身能力的咒灵。

    最强大的分#身在俱乐部就已经没了,剩余的混进来,藏进雏人偶展,就是为了吸纳雏人偶携带的诅咒,休养生息。

    被我们找到时,她放出的底牌,就是常年收集役使的凶灵。”

    五条悟坐在洗手台前低着头,顺从地在你面前露出后颈,由着你像给母猫给幼猫清洁一样替他打理。

    “结果,看起来怨念最强的领头凶灵突然反水了。

    我们顺水推舟,帮她带着其他凶灵冲破妆妃的控制逃跑——妆妃因此受到了反噬,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就元气大伤了呐。”

    领头凶灵......你想起了心心念念着“善祥”的幸子。

    “虽然听起来很大快人心,凶灵会反叛的原因是?”

    你握着细齿发梳,慢慢把黏在发丝上的血和人|体组织液捋下来。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

    “南京云锦的雏人偶——

    领头的幸子桑,生前在海外公娼馆被磋磨至死。

    妆妃对刺向幸子的恶意,估计没少推波助澜,毕竟从怨念重量上看,这是第一个被她控制的凶灵嘛。”

    “幸子桑死时,娼馆为了榨干她最后的价值,剪下她的头发卖掉了。

    几经辗转,幸子桑的头发带着她的残思,被做雏人偶的手艺人收走,安接在人偶头上。”

    后面的事不用解释也懂了。

    雏人偶被买下送给莲都夫人的祖母,几十年后经过莲都夫人的手在这里展出。

    妆妃想要吸纳雏人偶携带的诅咒躲进了展场,接在人偶上面的真发终于得以和化为凶灵的主人重逢。

    很多文化中,头发和灵魂的关系都格外微妙紧密。

    寄托在头发中的残思和幸子桑的凶灵产生共鸣,反倒帮花魁控制下的幸子夺回了心智,带着同伴背刺花魁叛逃。

    巧的离谱,冥冥之中,天道好轮回。

    “所以,幸子桑他们呢?”

    “妆妃被干掉的时候,日筱带着凶灵们杀回来坟头蹦迪。

    该说是因为施咒者死了,咒力消除;还是因为加害者死了,怨念解开呢......亡者们恢复了本来面貌,接着就被弥生送回黄泉了。”

    这样啊......也算是个有点让人惆怅的好结局吧。

    “那个......”

    在五条悟颈间垫一条干毛巾,你换用小手巾一点点擦拭他脑后的发间,

    “高山家主……”

    你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杀了人的事,五条悟半句不提,不曾多问,更不曾评判。从参林回来,两人之间就像是刻意绕开这个话题,你不知该作何反应。

    “抱歉。”

    “哎?”五条悟突然道歉,你不知所措。

    “……原本,你连鸡都没杀过吧。”

    五条悟低着头,你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为我搞砸了,让你经历这种事。”

    你方了,五条悟的嗓子沙哑,带着些微的鼻音。

    “高山是我要杀,跟悟你没关系。”

    你自己下意识加快语速,急急想要打掉五条悟莫名其妙的念头。

    五条悟咧嘴一笑,抬起泛着血丝的双眸,几天连轴转辛苦了:

    “如果我及时对那家伙斩草除根,早早解放被她挟制的亡者,高山的那个老橘子才不会有机会舞到你跟前吧。所以说,大~失~败~”

    这副熟悉的,五条悟逞强式插科打诨——至于皮下深入骨髓的沮丧,处久了也瞒不住你。

    握着浸透偏冷水的毛巾,依次紧实地包起一缕缕白发轻轻揉一遍,你蹲下身,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

    “你们救下了幸子她们,杀掉了首恶,保护今天来访的普通人毫发无伤,做得太棒了——不是大失败,而是大成功!

    我既没有觉得遇到幸子她们是坏事,也一点不后悔杀了高山。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杀了那家伙,我既不害怕也不难过。”

    “……就是搞砸了。”

    小孩子钻牛角尖吗,

    “明明我就在这里,你还是陷入险境,当时幸子桑她们,只要有一人彻底被怨念侵蚀,你就……”

    你哑口无言。这个人,打心底里把每一分每一秒护着你平平安安当成理所当然。

    你心里一软,伸手搂上后怕不已的五条悟:

    “归根结底,悟是人,人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悟没有搞砸任何事,要求自己天衣无缝,就太傲慢了。”

    推着他进里间的淋浴冲干净:

    “悟也有无法顾虑到的地方,我觉得这样的悟,可爱加倍!”

    “姆唔,”被关进淋浴间,五条悟显然还是难以被哄过去,

    “我对杀掉随便哪个渣滓已经没什么大感触了,但你怎么样?”

    生怕你多想,五条悟又急急补充:

    “他死不死无所谓啦,但有些人杀了人自己就会很难受.......我,一直很犹豫该做什么反应,你才会更舒心……”

    “噗,”你被逗乐了,“你都不问问我杀了他的原因吗?”上来就支持。

    “这个啊,”五条悟继续虚心认错,“放任有能耐让你起杀心的垃圾舞到你跟前,我有在反省了。”

    啊这…重点好像不在这里。你感觉有很多地方需要吐槽,张张口,算了。

    凡尔赛一把,你们就是如此默契,风风雨雨里无条件相信彼此的判断和决定。

    “所以,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换了身员工备用运动服,五条悟握住你的手,问得小心翼翼,

    “回来的时候,你的手超冷的!"

    你无言回握,拇指慢慢摩挲着他的虎口。不得不说五条悟很了解你,会无条件理解你痛下杀手的决心,也不出意外地预料到你下手后的战栗。

    “抱歉啊,我这么怂。”你深吸一口气,

    “我完全不后悔杀了他,但把一个活人生命夺走的不适感,我大概还需要消化下。后续的善后,想想也有点头疼啊。”

    “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回过神来你已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五条悟向你怀里塞了一只软软的抱枕,

    “那家伙原本的致命伤痕,已经被我毁得差不多了。”

    趁五条悟挨着你坐下,你调整了下重心,彼此相倚相靠着规划下一步:

    “原本心口的枪伤就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沿着弹孔把子弹推进心脏送他上路罢了。

    不能直接把他的死推到造成枪伤的诅咒师头上吗?会留下疑点吗?”

    “会的咯,”

    五条悟食指划着你的掌纹,引得你一阵痒痒,

    “子弹打入人体组织造成的冲击形状,和被缓慢推动通过肉块造成的痕迹是不一样的,法医那一关不好过。

    不过安心,现在哪个都看不出来了。”

    “悟动了手脚的话,不会留下咒力痕迹吗?”

    “没用咒力,顺了个诅咒师的爆竹直接给丫胸炸烂了,除非法医有能耐把每一寸肌肉和血管拼起来,否则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你倒吸一口气:“这次溜进来的诅咒师,全员伏法了吧?回头审问的话不会对不上吗?”

    “安心,使用爆竹的那个已经死无对证了。”五条悟不会告诉你,用爆竹的那位和俱乐部那位一起被他炸碎了。

    “至于用枪中伤高山的那位,刚刚入行就被抓了,没必要承认袭击了高山增加罪责。

    倒是神社这边,高山家的人死在神社,对方可能会要求彻查。”

    “……总觉得,给爸他添麻烦了啊。”

    你有点愧疚但并不慌,高山家主一死,高山家再无拿得出手的人,鹭宫和高山之间不该得罪哪一个,主持调查的人心里应该清楚。

    “就怕高山找媒体施压。”神社的名誉可是很重要的。

    “新闻协会的大石为人灵活,至于管记者俱乐部*的泽村,我有他的把柄,高山内部也可以具体分化,你不用操心。”

    五条悟起身走向冰箱,

    “冰激凌加气泡水,要什么味道的?”

    “香蕉冰激凌加无糖碱性气泡水。”

    你心里一暖,这类帮助保持冷静的甜点,你倒是常常在考前做给他,偶尔被反过来照顾的感觉,嘿,还挺不错哒。

    “所以没什么好多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条悟开冰箱,五条悟震惊,五条悟弓背跃上桌子,五条悟“哈嘶”人……啊最后这个没有。

    冰箱后的角落里,走出一只抱着大桶冰激凌的夏油杰。

    “什么时候在的……”五条悟心有余悸。

    “从你们进屋……”那不是一开始嘛啊喂!

    “完全没有发现……为什么一开始不出声啊?”

    夏油杰:“……因为你们的走向比较奇怪。”

    一般情侣进屋清洁场合不是应该包括换衣服露出身#体最后干柴烈火狂甩对方舌头吗?午间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夏油杰满心期待着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跳出来“surprise”报初吻的一箭之仇,把五条悟当场吓萎够他吹到毕业。

    结果?

    “温暖的灯光下,你们靠在一起温柔地讨论毁尸灭迹杀人灭口栽赃陷害威逼利诱官|官|相护,气氛太好我插不进去。”

    说到此处,夏油杰忧郁地又干下去两大勺冰激凌,自己不会被灭口吧?虽然他更想屈服于金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