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此剑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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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新坐在姐姐的战马上回返蓬莱宫中的路上,李长仪还在想着这句话,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些她现在还不能明白的寄予厚望。

    “别用你这小脑袋瓜胡思乱想了。”李清月伸手将她的脑袋揉了揉,让李长仪当即伸手抱头,愤怒地回头试图瞪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种镇压可能是在她有记忆之前就开始了,这才形成了一种过于熟悉的反应。

    “阿姊,我七岁了!”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带你来这里。”李清月叹了口气。

    不是这个年纪,她都怕这种情况会给小孩子带来心理阴影呢。“不过……明日你就自己在宫中好好进学,我这几日应该都陪不了你了。”

    英国公猝然离世,虽因此前便身体不佳,但上有陛下这个病体抱恙多时却还续命在此的案例,就算是司礼官员也不敢真将英国公的丧仪筹办起来,免得被说成是对英国公的诅咒,所以接下来要忙碌的事情着实不少。

    而既有天子下诏声称要亲自登楼相送,又要百官一并送行,那么此刻正在受灾最重的雍州巡视的天后便该当尽快回返。

    英国公府子弟因守孝之故即将各自丁忧,也需尽快有人填补上空缺。

    更麻烦的是,当李清月领兵还朝之时已入十月,谁也没料到,极端的天时居然会再次降临,早前刚经历过旱灾的数州忽然又生大雪,短短数日之间,已在平地累积三尺有余。

    这个突然到来的雪灾非但没让人看到瑞雪兆丰年的希望,反而在须臾之间,便对这些饱经旱灾苦难的百姓,又给予了致命一击。

    若说旱灾是让他们无力在今年累积足够的食粮与财富,但尚有余粮之人还有机会勒紧腰带生存,这场暴雪却是根本不给人以活路了。也给前脚还在赈济旱灾的队伍带来了新的麻烦。

    当李清月在将太平送回寝宫,转道紫宸殿的时候,便见同样从英国公府中折返回宫的李治正在提笔失神。

    也不知这份迟疑落笔,到底是因英国公病故,还是因为再度堆到案头的急报。

    听到安定到来发出的声响,李治这才回过神来,将笔搁置在了一边。“你来了。”

    李清月答道:“我见阿耶精神不振,自然该当前来探视。阿耶的身体本就不好,

    还是不该让自己负累过多,伤及己身。”

    李治并未立刻答话,而是怔然地望着前方。英国公在临终之时所说的“公主易得,贤帅难求”,以及英国公本人的离世,都促使他不得不收回此前暗中与之商议的一个打算。

    但就算他已不再考虑此事,也知道这道消息其实还并未被皇后与安定本人获知,在眼看对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李治还是不免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甚至在眼看她选择先将年幼妹妹送回去的时候,只觉松了口气。

    可她又已在随后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过分年轻有为的女儿,在六年的时间里虽未再度达成什么灭国的战绩,却显然成长得越发出色了。甚至当她站在跟前的时候,也自有一派迎面而来的生命力与上位者的威慑。

    若非她只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

    他愣神之间,已听女儿继续说道:“英国公也算是安享晚年、高寿而终,虽未能得见吐蕃等地平定,总算也看到我大唐正值蒸蒸日上,他与阿耶更是君臣相得的典范,势必会为后人所铭记。此为喜丧,您该当为他高兴才是。”

    “待服丧期满后,阿耶也必定不会苛待英国公府子弟,届时还有一番重叙君臣之情的美谈呢。”

    李治摇头:“你倒是会安慰我。但就算是喜丧,想到此后便又少一位长辈在侧,朕便心如刀绞。”

    他的声音在说到这里时,断续了一刹。

    自李清月的角度望去,他此刻的心痛确实不加作伪,只是这份情绪好像并不仅仅是因英国公而起,还因贞观老臣的陆续病故,让他想到了其他的故人。

    只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女儿而非皇后,才让他并未将话尽数说出来。

    他抬眸道:“行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刚得胜归来便遇此大事也不容易,还是先下去休息吧,我这边有太医问诊出不了问题。我就是……”

    “有些累了。”

    他说话间按了按额角,似乎真不愿意再多言语。

    李清月便也相当知情识趣地在走完了这番表关心的流程后告辞离去。

    不过,当她回返自己的寝殿之内后,此前在父亲面前展露的诚恳关切,都已慢慢地从这张脸上消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越发冷淡的模样。

    在她幼年时期

    ,阿耶还能以调侃一般的语气,说起为何女儿更关心母亲,却不够关心他这个父亲,在往后的四五年里,他还能骄傲地表示安定公主真有李唐先辈的风范,有着何其惊人的作战天赋。

    但到了如今……

    恐怕李治自己也已感觉到了,在这父女往来交流之中,已经因为她年岁渐长,多出了一种清晰的隔阂。

    而这份隔阂,显然并不是因为她常年在外而不在长安的缘故。

    而是因为,她这个公主已明显不再是帝王的附庸!

    这种无法掌控,甚至不得不依赖的感觉,和时至今日皇后给他的感觉极其相似,偏偏皇后还能受到夫妻关系的制约,亲子关系却在李唐的传承中向来很是淡薄。

    这就让公主比之皇后危险得多。

    哪怕并不曾有公主犯上、悖逆礼法的情况发生,但这等芒刺在背的情况,足以让本当大权独揽的天子察觉到了直觉的危机。

    虽然——

    这个公主,在天皇面前是一只爪牙俱利的猛虎,在天后面前就成了个再乖巧不过的女儿。

    匆匆自雍州折返的天后都没来得及在含凉殿内喝上一口水,便被自己这个早已人高腿长的女儿挂在了身上。

    分明还和小时候凯旋还朝之后的表现没什么区别。

    当然,若非要说区别的话还是有的。

    早几年她往外跑动辄阳奉阴违,干出这个年纪不应该做的冒险事,现在却要办事有底气了许多,不必再担心回来挨揍。

    “你几岁了,还学妹妹撒娇?”武媚娘无奈出声。

    “不与时俱进不行啊。”李清月叹气,“阿娘带着贤儿一起去赈灾了,都没能在我回京的时候让我第一眼见到。”

    武媚娘笑道:“你不用连这个醋也吃吧。”

    要说李贤也是怪倒霉的,雍州正是他这个雍王的食邑所在,虽说此次无论是旱灾还是雪灾都是无差别地打击整个关中,但民间难免会有这样的说法,将雍州受灾严重和他这个雍王联系在一起。

    此等情况下,就算是他自己想要做个只管音律、文学的富贵闲人,也不得不被裹挟在灾情之中。

    太子前往东都洛阳镇抚,天后西巡雍州,便将次子李贤给带上了,让他对百姓多些关切慰问,也好平息突来雪灾的影响

    。

    大约是察觉到了母亲在回返宫中后也未曾改变的凝重之色,李清月缓缓松开了手,问道:“那还是说正事吧,阿娘,雍州那头的情况如何了?”

    武媚娘望着面前的炭火盆出神了刹那,像是因这蓬莱宫中早已升腾起来的温度,想到了前几日所见的景象。

    “雍州突生大雪,与北地惯常所见的隆冬景象虽不可比,但麻烦在一个猝不及防。此次真是多劳你的四海行会准备的棉花数量够多,将其打薄一些,起码能让人少冻死一些。”

    七年前澄心自广州带回棉花样品的时候,这东西还被称作吉贝,也因其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并未太受欢迎,还是安定力排众议,一边让人推进棉花加工、纺织机器的研制,一边将西域的部分回纥人与突厥人扣押下来,在安西都护境内垦田种棉。

    这东西在经由处理后,在北地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亚于羊毛,更是在关中突生雪灾之时,变成了救济之物。

    要武媚娘看来,比起亲自前往雍州救灾的李贤,大概还是那些打着四海行会旗号前来送衣的前·宫女们更有用得多。

    “只可惜安西都护能派上用场的土地也就只是伊丽河一带,再多便要影响那头的粮草自足了,江淮一带倒是也能种棉花,但旱情当头,还是新稻的推行更为要紧,这么一算,恐怕用在关中数州还是不够。”

    “不错,棉衣的数量比起遭灾的百姓还是大有不如。”想到此前数日见到的路有冻死之人景象,以及此次因英国公病逝的紧急回返,可谓是朝内朝外的麻烦都汇聚到了一起,武媚娘便觉自己当真该当庆幸——

    她的体魄康健,在此等令人头疼的局势面前也能撑得住。

    “此次关中粮食减产,导致山中树木所能供给的柴火、田地之中收成后所得秸秆,也都要比历年少得多,让事情更棘手了些。不过,我已让宗仁在岐山之下搭建大屋,周遭效仿辽东修建大炕,而后将屋舍被大雪摧毁之人迁居入内,集中供给山中所得柴火,以度过寒冬所需最低限度供暖,应当还能减少些死伤。”

    李清月点了点头,“若如此我便放心多了。”

    武媚娘在话中提及的“宗仁”,便是此前因铨注法改革,而被专门挑选出来的潜力股娄师德。

    他在从扬州升迁到中央后

    ,出任了监察御史的职务。

    此次既有天灾波及数州,难保其中不会出现克扣赈济之物的情况,便以监察御史身份随行伴驾。

    天后被迫折返还朝,倒是让他临时得到了大权委托,主持雍州诸般事宜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我的事情说完了,说说你吧。”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女儿的神色。

    多年之间的母女并进、推心置腹,让她虽不像是带着太平一般,时时都能看到安定在她的面前,但对她的了解真是一点不少。

    在今日重见之时,她起初的几分欲言又止与神情不忿,可不像是因英国公过世以及关中再度遭灾而起的。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此次顺利平定大贺氏部落的叛乱,将辽东那边随后的情况都已安排了下去,之后可能需要就周道务和周季童的事情找临川姑母赔个罪。”

    “至于回到长安之后,在阿娘回来之前,我已先去看过外祖母了。因为英国公的情况,我实在是有点担心外祖母也会熬不过两年。”

    说到杨夫人,武媚娘的神思也被女儿牵着走了一段,想想母亲的高龄确实是颇有将近寿终之年的光景,她也觉得心中压着块石头,不觉有些发闷,只是多年间身居高位的素养,还是让她快速收敛起了情绪。“还有呢?”

    李清月努力用从容的语气说道:“还有就是他想收回我的军权,但是被英国公的临死劝谏给拦住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对深谙今日局面的武媚娘来说,却并非是个哑谜,也让她当即目光一凛。

    陛下对女儿近年间日益生出的戒备,太子李弘可能还看得没那么明白,武媚娘作为其枕边人却很清楚。

    李治也并非没有以“慈父”的身份,在完成了太子与杨氏女的婚事后,提起是否该当为阿菟选择一个合适的驸马,但都被武媚娘以“义阳、宣城还未出嫁”为由给拦了回去。

    武媚娘很清楚,李治这话中与其说是在关心女儿的归宿,还不如说,是希望用驸马来分薄公主手中的权力。

    而这个驸马的身份必然会经过他的精挑细选,既能有在军中立足的资本,也不会成为天子近前的威胁,还能潜移默化地瓦解掉安定给他带来的危机感。

    而这份谋划,对于天皇来说有其势在必行的道理

    ,对于天后来说却不是。

    无论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还是出于对后权的巩固,她都不可能放任李治做出这样的举动。

    除非他要抓住一个对他来说有利的机会,直接来上一出先斩后奏。

    比如说……

    “他想以英国公临终嘱托为由,用英国公的孙子与你订立婚约?”武媚娘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语气一沉。

    这话中忽然间爆发的怒火,让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也要比平日里用力许多。

    李清月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吃痛,却不仅不曾后退避开,反而在母亲此等表现面前,露出了一个一扫此前郁气的笑容。

    这份笑容之中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孩子气,让她原本稍显凌厉的眉眼都彻底柔和了下来。

    “恐怕是的。他算的多好啊,英国公这十余年间少有征战,但因协助李唐平定天下的战功,又多有提拔后辈,在军中的声望从来不低,今日一朝病故,军中齐齐举哀,比起邢国公过世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英国公过世前陛下允诺以尚公主的待遇给予国公府子弟恩德,阿娘与我要如何反对?”

    恐怕她也只能想办法,让李敬真神不知鬼不觉地病故了。

    “只是他没想到,英国公会先找上了我,我也说服了他,让他非但没有放任阿耶的这个想法,反而直接说出了这样八个字——公主易得,贤帅难求,作为了,临终之时守在屋外的人都听到的一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坐实了李清月忽然接到英国公试探时候已生出几分的猜测。

    她神情复杂,缓缓接道:“阿娘你看,连英国公都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确实是个明白人。”武媚娘答道。

    但英国公是个明白人固然让人敬佩,甚至有些感动,也难以削弱李治这出谋算带来的影响力。

    陛下的这出谋划何止是如安定所说,若她们贸然反对,便是在全军为老将军举哀的时候唱反调。这绝不可能是他在听闻英国公死讯的时候才生出的想法,而是极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同英国公提及。

    倘若真能将其促成,无论是英国公活着或者临死,都能有一套运作的办法。

    若是陛下封禅泰山所得的盛世威名,并未遭到这连番天灾的打断,进而引发四夷

    掀起叛乱的苗头,他想做的事,也就更加容易办到。

    可他似乎从未想过,如此一来,他是成了个合格的帝王,他的女儿便成了被卸磨杀驴的牺牲品!

    朝堂上那些个已不必经历历年铨选的官员尚且不愿意主动退休,将自己的官职交给别人来做,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敢大刀阔斧地去做出一番改变,却凭什么要求他的女儿退居到台后去?

    而更让武媚娘觉得齿冷的是,李治此举,何止是将女儿的事业当做他随时可以拿捏收回的东西,也将她的终生幸福当做了可以被摆布的筹码。

    若非英国公并未成全于他,而是在不知安定与他说了些什么后选择了保住安定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