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043(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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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州长史段宝元下意识地想去揉揉自己的眼睛,又觉得此举大概是在公主面前失仪,多少有点不妥,连忙将手给放了下来。

    这一抬一放极快,好悬没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算是很见多识广的人了。

    比如说他的前一任上官贾敦颐,在从瀛洲刺史任上调任到洛州来后,居然干出了个极为骇人的事情。

    他在发觉当地的豪富之家所占的田地超过规定后,直接上手一家家查抄,一口气没收出了三千多顷的地,而后将这些地按照国家法令的规定分给了洛阳贫民。①

    按说干出这等凶悍之事,是要担心一下会不会遭到当地豪强报复的,结果这家伙倒好,仗着自己政绩卓绝,还一度因公事缘故下狱却被陛下亲自下诏放出来,便更有了一番对峙豪强的魄力。

    可惜去年年初之时,贾刺史的身体就已很是不好,最终病故在了任上。

    但段宝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彼时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出。

    结果现如今,他又要面对另外一个极端了。

    年龄上的极端!

    他在心中思量了一番陛下的各位女儿年纪,这才将面前的这位和皇后所出的安定公主对上了号,也不由紧跟着便哀叹了一声。

    陛下啊,就算您真要给这位安定公主累积声誉,也不能拿这等事情开玩笑呀。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约也只能在此事上挂个名头罢了。

    但还不等段宝元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已听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问道:“可否劳驾段长史随同我移步?”

    官员之中,官服的颜色是最清楚不过的等级划分,根本不必问什么“哪位是段长史”这样的话。

    段宝元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既有陛下圣谕敕令下达,别管他觉得年幼的公主督办此事是否过于荒唐,他也得先照规办事。

    反正,天津桥这东西,只要公主没有突发奇想,想要将其造成个奇怪的形状,出不了差错。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朝着李清月回道:“公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李清月摸了摸腰间的鱼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再多几分派头,但眼看着面前这位循规蹈矩的洛州长史根本没把眼睛往别的地方看,又觉得似

    乎没这个必要。

    也对,陛下自己都还在洛阳呢,洛州官员但凡有一点行事差池之处,她这个做公主的转头就能去向父亲告状。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段长史想必也知道了,我阿耶在诏令之中说,想要令同至洛阳的僧侣负责修建天津桥。”

    “正是如此,”段宝元垂首答道,“只是臣有些不太明白,为何陛下严令我等暂时不得将消息外泄,尤其是,不能将其直接告知于驻扎在圆璧城中的僧侣。”

    李清月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们很好说话吗?”

    段宝元:“……”

    这话真不像是个如此年幼的公主能说得出来的,可段宝元沉下心来思量她的这句回答,又觉得其中不无道理。

    因佛教的开端乃是汉明帝派遣使者自西域求佛至洛阳,并在此地兴建白马寺,洛阳周遭的佛寺虽有部分被战祸焚毁,依然可算昌盛。

    自段宝元担任洛州长史以来,没少同那些僧侣打交道。

    这其中自然也有德行操守出众的高僧,甚至在前年的洛州水患中,有人将寺中积蓄的粮食给拿出来赈济灾民。

    但也有不少僧人,真可谓是乌烟瘴气做派。

    或许是因为前任洛州刺史对豪强占田的打击,便也让人将目光转移到了佛教弟子的身上。

    以这些人看来,既然有着名录造册的弟子能算作多重意义上的“方外之人”,那为何不将他们那些可能被查抄出去的地换个位置挂靠呢?不多几年,就多出了一批来历“神秘”的弟子。

    想来洛阳是这样,长安的和尚也不会相差太多,若是贸然让这样的一行人去负责修建天津桥,干那种下等人的苦活,他们可不会乐意。

    段宝元想到这里,小心端详了一番李清月的面色,发觉她好像并未因为这样的障碍而有所不快。

    只不知道这种表现,是她确然胸有成竹,还是她年纪太小的缘故。

    他随即就见李清月又朝着他招了招手,见他俯身下来后才轻声说道:“所以阿耶才先令你等保守秘密,对此事心中有个底,再令我来执行此事,必定将其办得漂漂亮亮。”

    段宝元问道:“既如此,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李清月答道:“其一便是,咱们如今已说过两句

    话了,就算此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我知道你们对我来做监工必定有不解和不满,可如今咱们才是一并同事的,总不能还互有龃龉,各自隐瞒。所以我需要你们对我做出的行动都不必怀疑。”

    段宝元有顷刻间的犹豫,却又转瞬想到,能对佛教僧侣有此种点评,又能说出这样的一段开场白,就算是将她当做十二三岁甚至更年长的人也无妨。

    想着他此刻代表着正是后方官员,又飞快地点了点头。

    “很好,其二便是,我需要你们为我找来些洛阳民众。务必要找来些嗓音嘹亮,又曾经受过贾刺史恩惠的。至于用来做什么,我先暂时不同你说,你将人找来便是。”

    段宝元很想问,这让僧侣修建天津桥一事,又同他那位已然过世的上司有什么关系,偏偏被李清月的后半句话给直接堵了回去。

    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又点了点头。

    李清月又道:“至于其三,明日的早上,劳烦段长史陪我往圆璧城中走一趟,去见见那些未来的……劳工。”

    以劳工二字形容这些僧侣,真可谓是直白,也让段宝元对于这位小公主的底气更有了一番认识。

    他下意识追问道:“那今日呢?”

    “今日嘛……劳烦段长史把洛州府库之中与洛河有关的案卷都送到皇城之中,我近来在右掖门大街处的秘书省办公之地要了个位置,用于处置建桥一事,就送到那里。”

    李清月一眼便瞧见,段宝元显然是对这效率还有些纠结,又补充了一句:“我没看完卷宗,你没找齐人手,咱们怎么能办事呢?”

    因他还保持着俯身聆听的姿势,李清月干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别那么心急。陛下也不会因为你们没能一日建桥就对你们施加惩处的。”

    “还有你也可以放心,我没打算用你找来的人修桥,否则便同陛下的盘算有悖了。”

    段宝元:“……”

    安定公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是真没什么好说了。

    “愣着做什么,”李清月收回手来,吩咐道:“赶紧去拿东西来。”

    “臣这便去。”

    段宝元连忙后退了几步,而后调过身来朝着与他同来的官员走去。

    见他招呼着众人离去,不

    像是要在此时为他们解惑的样子,这些人也一并先暂时离开了此地。

    直到回返到州府府衙之时,他们才听到段宝元喃喃自语道:“到底谁才是那四岁小儿啊?”

    大概不会是那位小公主的。

    她也未免太有上位者之风了。

    但若让李清月来说,她这最多便是占了自己年龄小的优势,和旁人的认知之间存在显著差异。

    这种优势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势必会消除不小,可起码在现在,有了这样的一出先声夺人,她要用起洛州官员来达成这出目的,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更应当感谢上一任洛州刺史是个严于律己且善于约束下属的好官,才让遗留在此地的官员大多都非尸位素餐之人。

    她一边翻阅着由段宝元令人送来的案宗,一边听刘仁轨问道:“公主现在可以说说看,打算如何指挥那些僧侣了吧?陛下既让我来为您把关,总不是只当个镇场用的打手。”

    说实话,若说在山川地理的教学课程上引发出了漕运思考,已完全出乎刘仁轨的意外,但他是真没想到,她还能顺势再给自己找来一件差事。

    好像彼时大慈恩寺中的“三所需”言论,只是她拿出来恫吓老师的第一步,往后的种种都得按照这个标准往上来算。

    李清月抬眸朝着他看来,回道:“我争取下来这个职务的时候和阿耶说,因我年幼任性,可以在有些事情上放肆几分。”

    “但我想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直接冲到圆璧城中,对着那些僧侣放话,让他们必须在此事上听从我的指派,否则别怪我年纪小拿不动刀,直接将其掉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刘仁轨道:“这是自然。”

    “那么就该先将他们当做我的下属来看待了。”李清月将案宗一合,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笃定说道:“既是下属,总该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还得看我给得起什么。”

    就像那位西域胡商,她只知对方所需,自己却给不出,这就很不好。可这些僧侣不同——

    “我思量了一番,还真想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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