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伏昼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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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你一个人在山中,总想要早日回来。

    阿织听到这句话,云过溪似流淌入心间,山雨都舒缓了不少。

    其实在慕家出事后的几年,叶夙也总在早春归来,有一年甚至不曾回族中,留在山中陪她。后来问剑之阵成功,师父和师兄都有了各自要忙碌的事,已不能如以往一般长住青荇山了。

    能在初春的第一日见到师兄,实在意外。

    阿织没有多想,她知道师父和师兄一直这样关心她。

    两人站在雨水淅沥的山阶上,一时相望无话。

    好半晌,叶夙道:“今日不练剑?

    “练的。阿织道。

    到了分神后期,阿织的沧海一式已练得炉火纯青,有一次,归元宗的长老路过山下,感受到异常凛冽的剑意,以为问山在山中,诚惶诚恐地传信问候当世第一剑尊,阿织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置之不理。

    “怎么好让人知道,青荇山的小师妹,已经是一个剑术无双的仙尊呢?那时银氅常常跟山中蒙昧的草木,云过溪里的无知游鱼吹嘘,“说出去谁会信?

    雨水穿过竹叶落下,青荇山的结界不避雨,但只要仙人想,雨便不能沾湿衣裳。

    这不是叶夙第一次看阿织练剑,阿织与往日一样心无旁骛。

    竹叶如雨一般纷纷而下,白衣负剑的仙人就撑伞立在竹林边。

    不知过了多久,雨收云散,忽地,春祀剑出鞘,剑意清光直指向祺。阿织一惊,本能地举剑相迎,剑芒在空中相撞,剑气荡开浩然无尽。叶夙一式即出,很快放出第二式,阿织不敢敷衍,专心致志地应对。

    从前阿织也曾与师兄交手,一招两招多是指点,出手即停,这还是第一回,她与叶夙痛快地过招。

    春祀剑意高昂,祺也兴奋得杀气腾腾。

    剑气充斥整个青荇山,问山所传剑招虽只有四式,但分芒、问心、沧海,每一式都变幻万千。

    一时间,只见竹林中白衣与青影交织,剑意锋锐得要惊灭日月。他们不必担心会伤到对方,因为彼此都是世间极强的人。近身持剑也好,飘身御剑也罢,他们出招几乎没有破绽。

    阿织的一生中有两次试剑,第一次是淬魂后的择剑,第二次便是今日。

    棋逢对手,一试剑意,酣畅淋漓。

    可惜除了银氅和山雀,这一场足以令整个玄门为之震撼的比试无人看见。

    两只小妖并不当一回事——自家人切磋技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师兄妹的比试一直持续

    到黄昏时分。

    云端流霞,叶夙收剑回撤,阿织持剑浮立半空片刻,缓缓落在叶夙跟前。

    她望向叶夙,像从前一样等待指教。

    灰白色的眸懵懂又真挚,叶夙看着,忽然想到慕樵刚把阿织送上青荇山时,曾说她有一双世上最好看的眼睛,可惜被妖所伤,变成了这样。

    其实,在他看来,眼还是那双眼,灰白色无伤大雅,这依旧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自然,这个念头叶夙始终藏于心底,不会宣之于口。

    阿织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师兄的指点,反倒听到他很浅地笑了一声。

    阿织不解:“师兄?

    叶夙道:“你的剑术已很好,我再没什么可指点的了。

    下山时雨早已停了,师兄妹一前一后沿着山阶往下走,山雀飞在身边,银氅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暮风吹来暖意,早春是雨后新泥的气息,天边云霞璀璨,光芒就缀在草叶尖。

    阿织过得很规律,到了这个时辰,她就该回房默诵剑训了,等到月上中天,便需打坐调息。

    回到竹苑,阿织正欲推门进屋,叶夙道:“阿织,陪我去个地方?

    叶夙要去的地方是云过台。

    青荇山仙雾迷漫,云色浮荡,问山初到此地,取名取得非常随意,溪水叫云过溪,山瀑叫云过瀑,银氅居住的山洞叫做云外洞,山峰处,被他信手劈出来的剑台自然就叫云过台。

    云过台就是青荇山守山剑阵的阵心所在,阿织初上青荇山不久,问山就开始设阵,那时阿织剑术低微,只知剑阵宏大壮阔,不解其中关窍,到了今日,她亦无法全然勘破阵里玄机。

    到了云过台,云霞已经收了,天幕低垂,明月将青荇山照得非常明亮。

    月色太好,师兄妹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

    叶夙说:“从前我刚上青荇山,就是在这里行的拜师礼。

    彼时问山还嫌他刻板,说他礼节太周到,一点意思都没有。

    阿织问:“师兄是怎么拜师父为师的?

    叶夙道:“师父与我父亲是故旧,他们相逢并非偶然,我父亲又惊异于他的剑术,是以违背族规,破例留师父在族中养伤,一住近三年。

    两个人都寡言,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不交流。

    后来愈来愈亲近,他们相谈的次数不算少,多是关于剑术,关于师父。

    正如阿织不常提起慕家,叶夙也不怎么提青阳氏,他似乎对此讳莫如深,在阿织面前说及自己的父亲,这是头一遭。

    阿织问:“养伤?师父当时受伤了?”

    叶夙道:“嗯,命悬一线。”

    “所以是救命之恩?”

    “算是。”

    叶夙说着,看向阿织,“我族与剑,有一些很深的渊源,父亲当年看到重伤的师父,无法说服自己不救他,但是……为了救师父,我族付出了一些代价。”

    “其实无论代价为何,既是我族抉择,便该我族承担,师父面上不说,心中始终遗憾自责,近年来他……辛苦至斯,说到底,是为了我族。”

    阿织听了这话,想起上次师徒三人在人间做的茶戏。

    彼时叶夙问问山可有放不下的遗憾,问山提过一句“偿还不了的恩情,永远亏欠的故人”。

    这里的故人,就是指师兄的父亲吗?

    阿织道:“师父是个很好的人。”

    叶夙也道:“嗯,师父是个很好的人。”

    明月移去云后,半片月色被云掩住,叶夙问:“你呢?”

    “我什么?”

    “……你从前的家族,是什么样的?”

    阿织望着天边月,其实她对慕家的印象,正如这轮被浓云环伺的月,是有一些模糊的。

    “慕家和师兄的家族有点像,族规非常严苛,族中弟子必须守规矩,但我小时候,过得很自由。”

    “自由?”叶夙有点意外。

    “慕家人三岁会试灵力,将灵气注入一方陶罐,罐破则试过。”

    “你拔了头筹?”叶夙问。

    阿织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灵气一共可注十二轮,十二轮中,只要一次可以破罐,都算成功。可惜试灵力的孩子太小,失败的大有人在。

    阿织是个例外,她只注了一轮灵气。

    一次破罐,慕家几代人中,没出过这样的孩子。

    “自那以后,我就得了族长默许,不必跟着同龄人一起学着吐纳灵气,不必熟悉族务,去外间奔波,四叔随心教,我随心学即可,偶尔,如果撞见族长,他也会指点一二。”

    阿织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黯然下来。

    后来阿织在慕家经历了什么,叶夙其实都知道。

    成长漫长又匆匆,从三岁到十五岁,不过转瞬之间,远不够让一个少女防备从来尊敬的族长,她就这样被人投下了伤魂谷。

    “你不恨他吗?”叶夙问。

    “你说族长?”阿织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许久,她道,“从前四叔说,族长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看上去冷漠,

    因为他肩负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责任。我不知道他当年为何要……那样做,毕竟他给的理由过于荒唐。当时我是懵懂的,来不及怨,等反应过来,已经过去好几年,许多事都淡了,所以谈不上恨,也谈不上原谅。”

    叶夙借着月色再次看向阿织:“如果,慕族长当年有别的选择,只是他所求的那个人拒绝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