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没羞没臊
    孟婆家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家庭,母女俩相依为命,有许多尘封往事鲜为人知晓。

    孟婆脾气古怪,一副冰冷的面孔,对生人还算客气,对牤子这样的熟人越发有些刻薄。

    孟娜端庄秀气稳重,受过传统礼教的熏陶,有淑女的大家闺秀风范,但她给牤子的印象,在家里与去县城的感觉截然不同。那个开心活泼爱说爱笑的青春少女,在家中忽然摇身一变中规中矩起来。

    牤子捉摸不透,检点自己是不是哪些地方做得不对,让孟婆和孟娜反感不耐烦。

    或者,父亲在孟婆家吃住诸多不便,孟婆和孟娜不好说出口?

    可是,父亲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简直就像大户人家的老爷,享受着被人伺候的待遇,丝毫看不出被厌烦和怠慢。

    不管怎样,牤子对孟婆和孟娜的感激无以言表,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无从报答,但他铭记于心。

    牤子暂时能做的,无非是给父亲治病,不能让孟婆和孟娜花销破费。

    这次从家里回来,牤子特意从托娅手中拿来一百元钱和积攒两年的二十斤粮票,准备找机会给孟婆或孟娜,用以父亲的生活开销。

    可是,今天看孟婆的态度,这时候拿出来很不适宜,弄不好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牤子正无所适从,不知道接下来干啥好。

    这时,孟婆说话了:“愣着干嘛,每天这个时候,小百家都陪你爹去外面晒晒太阳。”

    “哦。”

    牤子应了一声,进屋去扶父亲,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有些笨手笨脚。

    “我有胳膊有腿,不用你扶,”大倔子自己拄着拐往外走,边走边嘟囔,“不用你陪我,孩子能给我捶腿捶背,你行呀?!”

    “有啥不行的。”

    牤子说是这样说,还真不知道父亲去外面晒太阳怎么捶腿捶背。

    两人来到院中,孟婆家的乌鸡在院中觅食躲避牤子,四只鹅对牤子却不友好,围着他仰着脖子叫。

    “去,去,去……”牤子轰赶不起作用。

    “这几只鹅见到小百家服服帖帖的,我说你是丧门星你不愿意听,看看,就连大鹅都讨厌你,”父亲道,“还让小百家来伺候我,你该忙啥忙啥去,一身酒气,给我走开,我不愿意看到你。”

    这时,孟娜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一摆手,四只鹅扭扭哒哒散了开去。

    孟娜看了牤子一眼神秘一笑,这笑像是故意给他难堪,又像是怜悯。

    接下来,孟娜让牤子的父亲扔掉拐杖,自己扶着墙走,她在一旁用手轻轻把着。

    牤子学会了,准备上前替换孟娜,孟娜摇摇头,牤子只好在一旁站着,猛一回头见孟婆站在门口看着他。

    “别卖一个搭一个,”孟婆道,“你进来,把你拿来的酒给我倒进坛子里封好。”

    牤子一怔,场长王宝库给他的酒,他放在了院子里,本来没准备送给孟婆家,他是想去小煤窑给矿长老王拜年做个见面礼。

    孟婆一说,牤子往放酒的地方一看,酒已经不见了,很显然是被孟婆拿进了屋里去。

    看来孟婆是误会了,就算自己有意给孟婆家东西,也不会送酒,母女俩不太可能会喝酒,这份礼物明显不适当。

    刚才,孟婆态度冷淡,会不会跟自己“没长心”带来的酒有关?有这个可能。

    现在想这些不重要了,赶紧听从孟婆的吩咐,进屋倒酒。

    王宝库送给牤子的一桶酒,其实,那个桶算不上是桶,应该叫皮囊,这是种畜场满人用牛肚制作的便于携带的装酒、装水的工具。

    屋里,孟婆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釉面坛子。

    按照孟婆的吩咐,牤子打开皮囊把酒倒进坛子,孟婆拿来一块牛皮把坛口封好。

    “我知道这酒你不是给我的,”孟婆道,“酒我有用,酒囊饭袋你拿走。”

    酒囊饭袋?孟婆这句冷幽默让牤子哭笑不得。

    “王场长送给我的,婆婆要用就留着,不然给我也进酒囊饭袋了。”

    “你不想死的早,平时就少喝大酒,”孟婆道,“你伸舌头让我看看。”

    牤子不敢怠慢,张嘴伸了伸舌头。

    孟婆道:“手掌心。”

    牤子两手又伸出了手掌心。

    “东亚病夫,这话我不该说,你自己体会,一会儿让娜娜给你把脉,调理调理。”

    孟婆一句话,把牤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得病。

    “婆婆,要紧不?”

    孟婆道:“平时不注意,早晚是病,你现在年轻火力壮,感觉不出自己有病,其实很多病都是这时候埋下的病根,去把娜娜叫来。”

    牤子不敢怠慢,马上到屋外去请孟娜。

    此时,孟娜正扶着牤子父亲用左脚踹木墩。

    “娜娜,辛苦了,婆婆让我来请你。”牤子道,“爹,你先自己练习,小心着点儿。”

    大倔子道:“不用你废话。”

    孟娜把大倔子扶在木墩上坐下,看着牤子一笑:“我娘请我?”

    牤子道:“是我请,婆婆让我请你给我把脉看看病。”

    孟娜没有多言,进屋去,牤子随后。

    牤子本以为孟婆会向孟娜有所交代,没想到孟婆却一言未发,该干啥干啥。

    孟娜也没有问,把牤子领进里屋坐好,让牤子伸出胳膊,认认真真把起脉来。

    孟娜纤细的手指搭在牤子的手腕上,牤子很不自在,不敢抬眼看孟娜,孟娜踢了他一脚。

    “放松,别握拳头……看着我,张嘴,伸舌头。”

    两只手臂把完脉后,孟娜害羞一笑道:“你心不静,把个脉也胡思乱想,脉跳得比兔子跑都快。”

    “这是病吗?”

    “是病,病得不轻。”

    牤子不知道孟娜在跟他开玩笑,信以为真,却不知自己得的是什么怪病。

    “把棉袄脱了,躺下。”

    孟娜下命令,牤子不敢多问,只好把羊皮棉袄脱下,躺在木床上。

    “娘……”孟娜唤了一声随即对牤子道,“棉裤退下一点,把衣服搂起来。”

    这是要干嘛?牤子紧张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孟婆这时候走进屋来,孟娜道:“舌淡苔厚,边有锯齿,脉滑沉实,肝气郁结,食滞胃脘。”

    孟婆看了一眼牤子,命令道:“躺下,让你干啥就干啥,娜娜又没让你把裤子全脱了,她都不害羞,你一个大男人紧张啥?真是病得不轻!”

    又一个病得不轻,牤子因为紧张,不知这是孟婆挖苦他的话,孟娜说的病症他不懂,以为自己真的生病了,而且似乎是病入膏肓,突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病得严重吗?”牤子问了一句。

    “没工夫答对你,”孟婆道,“娜娜,你动手,我去准备火罐。”

    孟娜不是很情愿地看了一眼母亲,脸上飘过一丝红晕,眼睛逼视着牤子,不容置疑,牤子只好乖乖地躺下。

    孟娜开始搓起了小手,命令牤子将上衣搂起来,棉裤退下一些,见他自己退得不到位,孟娜为他又退下一些。

    接下来,柔滑的小手开始在牤子两肋胸前和胃部腹部游走,或急或缓,或轻或重,或深或浅……

    牤子闭着眼睛,秉着呼吸,额头渗出了汗珠,不争气的一样东西偏偏在这时候不守规矩。

    快点结束吧,受不了了……牤子在心里默默祈祷。

    可是,孟娜按摩的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牤子放出一阵阵连环响屁,她的手才在牤子的肚子上狠狠拍了一下,“好了,熏死我了。”

    牤子极其难为情,真是丢死人了。

    他刚要坐起身,睁眼一看,不知孟婆啥时候又进屋来。

    “把上衣全脱下来,翻身,趴着。”

    牤子睁眼一看,孟婆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拔火罐,与母亲用的罐头瓶、雪花膏瓶完全不一样。

    这个牤子懂,乖乖地脱去上衣,趴下,等待孟婆为他拔火罐。

    “看见没有,我没有浪费你的酒,比你喝了有用。”

    孟婆说着,一根筷子缠着棉球,蘸着烧酒用火点着,放入火罐,迅速扣在牤子的背上和腰间,一个两个……一共九个。

    火罐拔上,孟婆出去了,孟娜拿来牤子的羊皮棉袄盖在了他的背上。

    此时,牤子又要排气,强憋着,被孟娜看出:“要排气不能憋着。”

    “那你离远点,免得熏你。”

    不说话还好,牤子还没等话说完,已经控制不住,又一阵连环炮,终于把孟娜捂着鼻子崩跑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孟婆回来为牤子取下火罐,牤子穿上了衣服。

    “谢谢婆婆,真不好意思。”

    这时,牤子感觉身体异常轻松和舒服,只是屋子里还残留着臭气熏天的味道,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孟娜走进来,为牤子端来一杯大麦茶,里面还有山楂和枸杞。

    “感觉舒服了吧?”

    牤子涨红着脸道:“舒服,不是一般的舒服,谢谢你和婆婆。”

    孟娜笑道:“我看你紧张得汗也出透了,意外收获。”

    “娜娜,我到底是啥病?”

    “没啥大病,不及时调理就会得大病。”

    “那你和婆婆说病得不轻是怎么回事?”

    “那是说你心里有病,遐想病,不好意思病,心理障碍病。”

    牤子终于听懂了。

    孟娜道:“你肝气郁结,食滞胃脘,脾胃不调,睡眠不好,平时要劳逸结合,多注意休息,湿邪太重,营养不良,要注意饮食,不能不吃油水。”

    “跟他说也是白说,你还不知道他为啥叫牤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孟婆道,“这种人,心里长满了草,你让他静下心来学医,他能跟你学吗?”

    孟娜用十分期冀的眼神看着牤子,牤子茫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牤子没有话说,孟娜眼里含着泪低下了头。

    孟婆道:“我问过他,他到现在也没有给我话,也无需再问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这些本来应该背着牤子的话,孟婆却当着牤子的面讲了出来,牤子意识到了什么,却无言以对。

    孟娜默默走出屋去,孟婆毫不客气道:“你爹在这儿不用你来照顾,你没事少往这儿跑。”

    牤子道:“我弟弟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能让婆婆和娜娜受累,我时常来几趟,可以帮忙打打水,收拾收拾院子,缺什么药我也可以及时陪着娜娜去买。”

    “你可别陪娜娜去买了,去一趟县城,又是骑马又是一起吃饭看电影,娜娜回来兴奋得一夜没睡,心被你偷去了,”孟婆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除非你答应跟我和娜娜学中医,不然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儿。”

    孟婆的话,彻底点醒了牤子,扪心自问,他根本不可能一心朴实地跟着孟婆和孟娜学中医,这辈子以治病救人为己业,不是不好,而是他实在无法专下心来做这一件事。

    牤子心里装的幸福屯乃至幸福大队的老百姓,还有周围凡是他所认识的人,大伙的喜怒哀乐就是他的喜怒哀乐,大伙的安危冷暖就是他的安危冷暖。

    牤子心中忘不掉小梅,但无法和小梅在一起,他想过孟娜,想过与孟娜的门当户对,但是实在无法志同道合。

    牤子无需问,孟娜是中医世家的衣钵传人,不可能丢掉祖业,很明显要与孟娜成为一家人,前提是必须入赘孟家,夫妻同道继承家传,否则一切皆无从谈起。

    孟婆所说和所做的,无非是想把孟娜对牤子的感情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

    无可厚非,牤子已心知肚明。

    “婆婆,我懂了,”牤子道,“对不起,中医是好,需要发扬光大,婆婆和娜娜医术高超精湛,可是我不是学中医的料,我弟弟小百家悟性高,您和娜娜还是好好培养他吧,我只能说很遗憾,没这个福分和缘分。”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孟婆道,“你人很正,朴实善良,又很聪明能干,本以为你不会顾忌娜娜的家庭出身,对你抱有一丝幻想,娜娜对你很有好感,我确实有心招你入赘当女婿,既然你没这个心思,绝不勉强,你放心,你爹的病我和娜娜会负责到底,以后这事就不提了,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来看你爹可以,让娜娜给你调理也可以,说开了,明了了,她也就不惦记这回事了。”

    “对不起,婆婆,让你和娜娜失望了。”

    “我不愿意听人说磨叽话,今天我跟你说的话比我一年的话都多,”孟婆道,“你该干啥干啥去。”孟婆道,“小百家有什么信儿你来告诉我,身体不舒服你来找娜娜帮你调理,没事儿你不用特意来,你父亲不用你来照顾。”

    话说到这份上,牤子领会孟婆的意思,没再久留,出门见孟娜还在帮父亲锻炼腿脚,他向她打了声招呼。

    孟娜泛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牤子骑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