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神明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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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前。

    北山鄢打了个盹,方才醒来。

    梦里光怪陆离,一时一个样子,让他头痛欲裂,睡不好觉。

    他梦到从前的太子伴读,才十三岁,血淋淋地躺在刑凳上,睁着眼睛看他。

    梦到鄢州焦土,四肢细弱、嘴唇干裂的孩子乞求他:

    “殿下,您将我献祭,求神明降雨好不好?”

    梦到向来好脾气的父皇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告诉你,你这个太子,我这个皇帝,不过是神明驭民的狗而已。”

    东宫三月,他患上湿痹之症,从头发丝到脚趾,无时无刻不是虫蚁啃噬的疼痛。

    冷的时候是刺痛,热的时候是滞痛。

    这是他一个人的千刀万剐。

    他活受着。

    一会儿有客要来,北山鄢缓缓起身,去院子舀了一瓢水,架起柴火,预备煮茶。

    黑甲卫和奴仆都撤走了,玄都苑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捻起茶叶,动作越轻缓,思绪越冷静。

    他想:有些狗是无法被驯化的。

    打断他的骨头,打碎他的脊梁,也抹不去他骨子里的桀骜。

    冬夜天寒,冷月皎皎。

    北山鄢烧开热水,倒入青瓷小杯,热气袅袅浮上,茶叶缓缓盛开,水被染成淡黄色。

    这颜色让他想起黎颂的眼睛,那双清浅透明的琥珀色眼睛。

    野兽一样,天真残忍。

    冷风吹过,茶杯被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拿起。

    北山鄢抬头,见一个浑身裹着黑袍,带着遮眼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坐到他对面。

    “好茶。”

    那人夸赞一句,放下茶杯,露出左手腕若隐若现的彼岸花刺青。

    北山鄢微微一笑,打开六重宝匣,拿出阴阳宫灯,放到石桌上。

    再捧出一枚紫檀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似人形的枯草。

    他轻轻一推:

    “烦请道长查验。”

    黑袍道长接过枯草,细细一嗅,道:

    “丹心灯草,以凡人心火为引,上可通神。”

    而后放回灯草,接过宫灯仔细端详:

    “阴阳宫灯,凡者用之通阴阳,神者用之囚鬼神。”

    “心火点燃,熄灭之时,即命尽之时,你当真下定决心?”

    他放下宫灯,眼神如鹰般审视北山鄢。

    “劳烦道长。”北山鄢起身,深深拱手。

    道长捻起灯草,将其放入阴阳宫灯,霎那间,宫灯如烈火般灼灼燃起,将北山鄢的瞳孔染得发红。

    火光之中,道长停手,似用眼神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北山鄢亦用眼神,回他决然。

    道长垂眸拿起宫灯,口中念咒,宫灯慢慢缩小,飞入北山鄢的心口。

    一瞬间,北山鄢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浑身的血液飞快流动,被宫灯贪婪吸收。

    他闷哼一声,踉跄俯身,脸色比冬日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缓了缓神,北山鄢忍着痛,起身作揖:

    “道长想要的,且去木兰商行取罢。”

    道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送走道长,北山鄢终于支撑不住,猝坐到石凳上。

    他艰难地扶着石桌边缘,勉强不让自己倒下,那双莹白如玉的手,紧紧抓住石桌的边缘。

    浑身都是冷的,唯有心口热的发烫。

    蓦地,他眉间一湿,抬头,见雪花飘飘扬扬落下。

    下雪了。

    他想:

    但愿我面对生死,能从容些。

    *

    雪地里,黎颂穿着单裙,蹦蹦跳跳,像背诗一样,念叨庄非鱼那句话。

    “愿你行过无边生死,无尽苦海……不对不对。”

    她拿出纸条看一眼,重新背:

    “愿你行过生死苦海、无间地狱。”

    “愿你行过生死苦海、无间地狱,从此什么来着?”

    再看一眼纸条:

    “愿你行过生死苦海、无间地狱,从此凛冬散尽,人生长明。”

    “凛冬散尽,人生长明。”

    连读三遍。

    “小猫小猫,”她看了眼手表,喊了一声。

    时间卡在23:13。

    “我在。”金吉拉猫外形的系统显现出来,乖巧蹲下。

    黎颂摸了一把猫咪,对它说:

    “零点整,你就启动‘奔走相告’神通,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荔城所有凡人接下来要对北山鄢说的。”

    “好的,主人。”

    金吉拉猫点头答应。

    “还有,一到零点,你就控制所有荔城凡人,让他们每个人都给北山鄢送上一束花。”黎颂吩咐。

    “主人,我没有驱使一城凡人的能力。”

    金吉拉猫头一歪,圆眼流露出人性化的自责。

    “啊?”

    黎颂这才发现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我那么多法器神通,都没有这个功能吗?”

    “只有言出法随技能,您设定好时间,时间一到,方圆二百里的凡人会按您说的话来行动。”

    “那就用言出法随,还是零点整。”

    “好的。”

    金吉拉点了点头,黎颂挥手让它回去,然后继续背:

    “愿你行过……什么来着?”

    她拍了拍空白的脑袋,哀叹一声:

    “该死的小鱼,写的也太难背了吧。”

    她上学时从不背书,老师训再多次都是那个赖皮样,今天算是遭报应了。

    辛苦记住后,她看了看表,23:30。

    于是双手背在身后,开心地蹦进玄都苑。

    雪花飘飘洒洒落下,在红泥火炉上滋起一阵水汽。北山鄢垂首坐在院中,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

    听到有人来,他抬起眼睫,抖落几片雪花。

    “九公主。”

    他撑桌起身,拾起紫砂壶,给黎颂倒了杯茶。

    放回小壶时,他手臂僵冷,颤抖一下,险些洒出水去。

    “愿你行过生死苦海,无间地狱,从此凛冬散尽,人生长明。”

    黎颂凝视他白玉无瑕的脸庞,在心里默念最后一遍,然后吹开石凳上的雪花,轻巧坐下:

    “都说我不喜欢喝茶啦,我只喜欢喝奶茶。”

    “寒舍简陋,委屈公主了。”

    北山鄢缓缓坐下。

    黎颂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到零点。

    她站起身,走到北山鄢身前,自恋地转了一个小圈:

    “怎么样?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北山鄢抬眸凝望,神女的蓝色披帛鲜亮如新,凤冠明珠依旧熠熠生辉,好像旧时光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在万神殿时,九公主便穿了这件衣裙。”

    “咦,穿过吗?”黎颂歪头,“我衣柜里有几千条裙子呢,怎么又挑到这件。”

    她大为扫兴,嘟起嘴巴坐了回去。

    北山鄢垂眸道:

    “九公主还记得吗?那年我十岁,一时失言开罪于你。万神殿中你降下神罚,令鄢州大旱十年,短短两年,就饿死八十万人。”

    “这是你的错。”黎颂理直气壮地谴责他,“谁让你说我是没人爱的小孩。”

    “而且你们去找昊天,把我赶出熙国,进来一趟都得躲躲藏藏的,我多委屈呀。”

    九公主从不认错。

    这一点,北山鄢早就心知肚明。

    他撇去茶沫,捧起茶杯浅酌一口,继续说:

    “永煦二十三年,熙国太子北山鄢爱上神界九公主,求而不得,一朝入魔,受世人厌弃,居魔界郁郁终老,这是神界为我选定的结局。”

    北山鄢微微一笑,声音清冷,犹如风过竹林,雨落青石,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