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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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眉松了手,手里的瓷盆落在了雪堆里,如她一样一点响声也发不出。

    她没有理会旁人,静静走回了屋内。

    何永春轻叹一声,打着灯上前拾起了那个瓷盆,几个时辰前,顾元琛让他从屋中挑一尾活泼机灵的鱼送到姜眉院中,责令她好生养着,将何永春挑选的粉釉高盘换成青花瓷盆。

    “她不喜欢鲜嫩娇艳的颜色,今后赏她东西的时候记着些。”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顾元琛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了,他知道自家王爷终究还是陷进去了,一步步踏入前尘往事,唉,可是这也不是如今这个姜眉的错,王爷这又是何苦呢?

    察觉瓷盆下的雪堆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将瓷盆交给旁人,眯起眼睛细细观瞧。

    冷白的雪被堆扫在了一起,就沾染上了许多脏污,又被水浇覆,更乍现原本泥黑的相貌,一个黑黢黢的空洞躺在雪堆上,空洞中有又一抹黯淡的红色,已然僵硬成冰。

    何永春脑中闪过姜眉的身影,仿佛看见她方才站在这里一言不发,将盆中的鱼倒出,任它留在寒冬里,她就站在这里看着那鹅头红垂死挣扎,直至僵硬冻死。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骂道:“你这死丫头,好好的祸害东西,一条鱼又如何招惹你了!”

    可是他心里清楚姜眉的用意,她不是那种用器物发泄怨气的人,更不会无端去迁怒一条金鱼。

    她这是护着金鱼,不想让她自己珍惜喜爱的东西再被人夺了去,午后她脸上的笑意并非是假的,方才她面如死灰的神色,也绝非是刻意为之。

    “唉,真是冤孽。”

    那条鹅头红已然被冻在脏污的冰里,何永春捧了些干净的雪将它盖了起来,决定暂时不把此事告知顾元琛。

    他走进屋内,打算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走到姜眉小榻边上,便堵痛着喉咙说不出话,最终只是为她向上提了提被子。

    “你若是有气可以冲我撒,别整天闷葫芦似的,打你骂你都跟个木头一样,明白吗?”

    他又想起姜眉已经不能说话了,听为她看病的大夫说起,她的嗓子并不是先天就坏了的,而是成年之后喝了毁嗓子的药硬生生把自己变得不会讲话的,许是为了杀人做的。

    “王爷今日的确是气坏了,方才也是为了洪英一时心急,可是说到底你也不该见那人呀,他杀的可都是我们府上的人,王爷想留你一命,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活着还不好吗,如今这世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啊!”

    本以为姜眉今日不会再回应自己,何永春正打算安慰两句后离开,姜眉却转过身,面上挂满泪痕与月光清辉。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到底为什么!”

    她在何永春的衣摆上奋力书写,倾尽满腹不甘,长好不久尚还脆弱的甲片断裂,血流如注。

    “这……”

    何永春不知道如何作答,总不能将真相告之于她,那个女人从来是王府中不能提及的,可是他也不懂自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若是为了寻找故人之影,事实显而易见,姜眉与那个女人大不相同,甚至在何永春的心目中,姜眉远比那个看起来柔弱动人却心机深重的女子可爱许多。

    可若是为了加以利用,又为何对她如此用心,知晓她一心一意,一举一动,为她烦恼,为她动怒?

    “你或许在外听了王爷许多骂名,可我告诉你,王爷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留你一命,自然是为了捉住买凶行刺之人,自然了,也是可怜你一个小小女子,一人在世上承受此番,给你今后一个安居之处,如此大恩大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偷偷窥察着姜眉的神色,略缓和了些语气说道:

    “好啦,不要多想了,你这几日好好歇着,待王爷消了气,你养好了身体,很快就要开春了不是。”

    姜眉不住地摇头,春日于她而言与今日何异,不过是稍稍暖了一些的寒冬罢了。

    何永春真假参半告知了姜眉一个答案,可是其中也有他心之所想。

    “你好好的,可不能想不开寻短见……不然我就要让人把你绑起来了,明白吗?你可不准给我添乱!”

    他从来都不违逆顾元琛的命令,这是头一回,他可怜眼前的女人。

    何永春不忍多看姜眉绝望失魂的模样,起身离开。

    “好好把人看住了,好好待她,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今日王爷是什么态度,你们也知道了,若是再像从前那般,我也断然不会替你们隐瞒。”

    他厉声训斥院中看护姜眉之人,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又怕她被人欺负不懂得倾诉,便赶回了顾元琛寝殿,比起姜眉,他的情况好不了太多。

    府上的郎中鸠穆平向何永春使了个眼色,将人叫到一旁劝解。

    “近日来王府屡遭变故,今日又有逆贼挟持洪爷伤人,王爷自幼身体虚弱,一时急火攻心,加之寒症复发,近日来千万不可再着风寒,小人斗胆一言,这王爷虽年轻,可是即便是再强健的身子也要好好爱惜啊。”

    何永春点头答:“这是自然,今后我们会多提醒着王爷。”

    “小人方才已经施针稳住了王爷的气血,只是能力有限,依小人之见,王爷此番旧疾不只是身体痛患,还有心中郁结的缘故——若想调理身体还应当请宫中太医前来诊治才是。”

    “不行,不能让皇帝知道……”

    顾元琛听到何永春的声音艰难爬起身,气若游丝地说道,强撑着身子让闲杂人等退下。

    不必他开口发问,何永春便笑着答道:“都办妥了,您放心吧,让人看紧了她,她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他盯着何永春的眼睛凝望了许久,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从自己的心中得到了何种答案,最终顾元琛只是摇头,胸臆之中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小莹曾去看望过她?”

    “有这回事,您也知道这小丫头的性子,没有命令禁止的事,哪个是不敢做的,唉,还得是这样好性的人啊,老奴一看见小莹笑心里便舒畅痛快,和她说话也不累,您看……她们已经到府上住了两月余了,不如几日让她们俩来寝殿这里侍奉——”

    不待他摇头顾元琛轻笑了一声,声色中多了几分疏离。

    “不用,我这身子能撑到几时还未可知,记得今后不要再替我操心什么子嗣的事了。”

    何永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可是今日顾元琛却似乎一定

    “方才半梦半醒着,我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殿下,往事已矣,老奴知道您心中一直有怨,可是这并非是您的错,是时候忘记她了……”

    何永春鲜少如此劝慰,并不是他畏惧顾元琛不敢轻易吐露真言,而是他太过于了解顾元琛了,太过于了解,以至于知晓他内心多想,知道他心中的绵绵之恨。

    “你怎知我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起从前父皇赏赐给我的那只雪鹰,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从未得父皇什么赏赐,于是格外珍惜那只雪鹰,恨不能与他一同吃住……”

    顾元琛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何永春自然记得此事。

    “它从来不与我亲近,每次靠近它便被它抓得鲜血直流,可是我又不敢告诉旁人,只想着这雪鹰如同一般的猫儿狗儿,总会有一天知晓人性,听我的话。”

    他浅浅笑了笑,随后又陷入回忆之中,似乎他不是敬王爷,而是从前那个养在深宫之中的无名皇子。

    “然后它就死了,再牢固的链子也拴不住它,它啄断了自己一条腿,折断了一边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