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鲶鱼与沙丁鱼
    亚瑟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每月能赚一千万镑的动物园园长。

    但大笨城却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渐渐地变成这样,满大街都是牲物了。

    可是那时候不管是亚瑟,甚至是聪明睿智并且无所不能的多莉女仆都不曾觉得。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金花国人的牲物化进程还没有进入到可视化的阶段,大家都未曾察觉。

    那时候的亚瑟,在又一间工厂的线长对他说“贵族公子来这里做什么滚滚滚”之后,只能再一次流连在大街上。如果说失败乃成功之母,那亚瑟的母亲们已经有一支御林军那么多了。

    有轨电车缓慢地靠近月台,叮当、叮当地作响。亚瑟其实并没有想好下一站的行程,今天只有一个面试,比平时还要短的时间内就失败了,他出门之前也没跟多莉说今天要不要留饭,反正他暂时还不想回城堡。

    大白天的,他亚瑟一个大男子汉,蹲在家里吃饭的样子要是被人知道了,确实是太窝囊废了。

    但这不代表着亚瑟想上有轨电车,他不知道这班车去哪,只是路过了月台,并且不小心太靠近了一些而已。电车靠站的时候,亚瑟周围的空间瞬间被压缩了。

    那肯定是沙丁鱼群做的,亚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当沙丁鱼群们,不挤上这趟有轨电车就会迟到的时候,电车门附近就会产生一股宇宙间无人能挡的力。连羊顿爵士的力学三条定律都难以解释这股力的凭空产生,由不得解释,这股力就将亚瑟推了上有轨电车。

    现在的电车,已经是一个沙丁鱼罐头了。在罐头内部,那股无法抗拒的力终于转化了,转化成一种相互挤压的力,而不再是同心向同一个方向了。这样的力,即便再大,也没有用了,羊顿爵士哪怕不用复生,我们金花国的小学生也知道可以用力学第三定则,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等于零了。

    虽然是零,但也要看参考系。位于车厢外的贵族,当然不会受到压迫,可亚瑟和与亚瑟一起挤压的沙丁鱼们可就难受了。身处在电车里,身处在沙丁鱼群的中间,鱼群互相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将亚瑟按圆,搓扁,拉长,挤碎。

    下一站到了,亚瑟没能听清楚站名。但也无妨,他本来就没打算上车,自然也没有下车的计划。而且,就算他想,这车也不是他想下就下的。力依然存在,并且随着车的到站变得更大。

    肯定又是一波沙丁鱼挤上车了。

    小时候,亚瑟读过的心灵杂志,是这样勉励亚瑟面对这种境况的。充满睿智的渔夫们,当他们从大海里获得天赐,也就是满满一船舱的沙丁鱼的时候,反倒皱了眉头,忧心忡忡。他们要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

    沙丁鱼很容易就死,尤其是在船舱这样密集的空间里,它们根本撑不到船回到港口。于是,渔夫会在满仓的沙丁鱼之中,放进去几条鲶鱼。鲶鱼生性好动,在沙丁鱼船舱里,它们不安分地折腾,往这里钻,又往那里钻。虽然它们的钻对于“生存下去”这件事来说并没有任何正面意义,但这些动静会让沙丁鱼不得安宁,从而被迫和鲶鱼一起折腾自己,不断地扭动。

    生命在于运动,活着在于折腾,于是沙丁鱼就活了,活到船舱及时靠岸,活到他们被活生生地冷藏,然后保存鲜味到餐桌上。

    然而在亚瑟所处的这个沙丁鱼罐头里,鲶鱼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点?挤在他周围的每一条赤膊的肉,都和鲶鱼一样恶心。

    是湿漉漉的,有咸咸的腥臭味,很脏,甚至是黑的。经过一顿挤压之后,甚至产生出孱液。这样的沙丁鱼,又怎么可能有师奶想把它买回家去,将它切成块,裹上淀粉鸡蛋液面包糠,再炸成美味的鱼块呢?

    那沙丁鱼就只能自救了。在亚瑟身边的沙丁鱼们,有些是真正具有上进精神的。就算没有鲶鱼,它们也会利用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将自己卷起来,卷到车厢顶上,以高过其他的沙丁鱼,获得更新鲜和香甜的空气。

    因为这种力和粘液的存在,亚瑟就算自己没有刻意地用力,也被迫地升腾起来了。真好,就像腾飞的金花国经济一样,亚瑟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地了。亚瑟已经想到了明天《》或者《时光》的大标题,比如“蓬勃的经济活动助长金花国高质量发展”之类的。一想到这样重要的国事,亚瑟这样的蝼蚁也能参与其中,实在太荣幸了。

    还在荣幸的时候,亚瑟的腾飞却被戛然而止。

    车厢有盖子。

    沙丁鱼也好,鲶鱼也好,亚瑟也好,不管他们怎样借力打力或者使用蛮力,都不可能用头磕破铁皮的车厢顶,突破这个箱子,突破这个桎梏,上升到更高的空气里去——那里的空气固然更加清新和香甜,但那不是沙丁鱼配享用的。

    沙丁鱼就该和薯条一起,任由刀俎。

    “大笨桥要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车厢外,孩子们又在唱那首传颂千年的经典。亚瑟也不知道这首歌到底有什么含义,大笨桥又怎么可能掉下来呢?它已经伫立在大笨城上千年,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上万年了。这些小屁孩,连毛都没有长齐,和曾经的亚瑟一样,从大笨桥的桥头,跑到大笨桥的桥尾,在桥上诅咒着大笨桥要掉下来,简直是无厘头。

    “那么,大笨桥怎样才会掉下来?”

    亚瑟刚刚才否决了孩童们的歌谣,却又马上开始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一辆沙丁鱼罐头,荷载了可能有一百条沙丁鱼,已经咸了,没有梦想可以减轻很多重量。但这些沙丁鱼还是有压力的。晒咸鱼,腌腊肉的时候,有些人会在鱼肉的上方压重物,千斤重担,把咸鱼咸肉里面的水分都挤压出来,快速变干。

    这些重物可以是大石头,也可以是房子的贷款,月末的房租,上个月的水电,包租婆的催促。都是顶好的重物,甚至都不需要阳光和时光,咸鱼和咸肉马上就压迫好了。

    满载着这样沙丁鱼的车,肯定很重的。让这样的车多多地行驶到大笨桥上,有没有压垮桥的可能呢?

    亚瑟的眼珠子突出,望向窗外,很抱歉,大笨桥又堵车了。堵在桥上的满满的车当中,给予咸鱼们乘坐的罐头,只有这么零零星星的三五辆。其他都是载贵族的电动驴车、马车,一辆车里只有一个贵族和一个司机,一点儿不重。

    靠几车厢咸鱼就妄图压垮大笨桥,没门。

    糟糕,亚瑟的眼珠子突出,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看窗外景色的主观能动性驱使的。车厢太挤了,他的眼珠子被挤得突出来了。都怪平时的感觉也差不太多,亚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压力挤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亚瑟有点害怕,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可能死在这里。求生欲迫使亚瑟使劲吃奶的劲,向上爬,再向上爬,他要活着回去告诉多莉,他今天回来吃午饭,不管这是不是一件难看窝囊的事。

    但他今天中午终归没能吃上多莉做的午饭。亚瑟失去了意识,然后被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里只有一个穿人字拖并且秃顶的教授,告诉他,大笨桥是可能塌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