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以后就别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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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工厂规模太大,关系错综复杂,厂子弟喊人时的称呼,是随着父辈走的。

    也就是说,要看父母与对方是什么关系。

    如果这个人是父母的同事,那么无论对方年轻还是年长,厂子弟都要礼貌地喊一声叔叔、阿姨。

    所以,上次偶然听见周牧喊“吴叔叔”的时候,叶满枝虽然觉得别扭又好笑,却并不惊讶。

    周副厂长与吴峥嵘是一个班子里的同事,这一声“吴叔叔”是他应得的。

    但是,叶满枝跟周牧可不一样。

    她跟吴峥嵘相过亲呀,这关系辈分可就不能从父辈那边论了。

    听到对方说出“小叶这孩子”的时候,叶满枝觉得这人不但占了她的便宜,还是个促狭的假正经!

    她实在没憋住,站在穆主任身后,偷偷瞪了他一眼。

    吴峥嵘瞥见后笑了,对穆兰说:“天气挺热的,咱们进去聊吧。”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啦地转着,秦祥往办公室里多加了一把椅子,然后殷勤地问:“穆主任,您喝茶还是汽水?”

    “喝什么还能选啊?哈哈,在我们街道办全都喝大叶子茶。”

    “嗐,我们平时也是大叶茶,这不是知道您要来嘛,领导特意让买的冰镇汽水!”

    “哎呦,吴团长太客气了,别破费了,我们喝茶就行。”

    穆兰出来办事,还从没受到过这种礼遇呢!

    街道主任是科级干部。

    而六五六的处长科长一抓一大把,把她放到人家厂里根本不够看。

    若非两家单位合作密切,她又是街道办一把手,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出入厂长和军代表的办公室。

    她要喝茶水,秦祥没有异议,继而问:“小叶同志呢,喝汽水吧,我们领导特意安排的,喝汽水解暑!”

    吴峥嵘实在看不得小秦那副殷勤样子,招呼道:“给穆主任和小叶拿两瓶汽水,你就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秦祥敬礼称是,一边往外走一边腹诽,上次来还是小叶同志,这次就是小叶了。

    他家团长肯定是有情况的!

    客套话说了,汽水也喝了,穆兰今天是为正事而来的,趁着气氛好,将她们想邀请苏联专家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吴峥嵘

    接过申请表,扫了一眼就放到了手边,问:“穆主任,您有想要邀请的明确目标吗?”

    “没有没有,我们对厂里这些专家不了解,也没接触过,肯定不能绕过656厂与他们联系呀!”穆兰爽快道,“我们不挑,厂里给我们安排谁就是谁,只要是苏联人就行。”

    吴峥嵘眉心微蹙,沉吟着开口:“这些专家是来支援656厂建设的,与咱们不是从属关系,厂里无权指派他们。而且你们搞的这个活动要进行公开演讲,到时候听众可能不会少,这不只是656厂内的事情,我需要向上级汇报。”

    “啊,那这周末之前能收到答复吗?”

    吴峥嵘摇头。

    今天已经是周四了。

    穆兰退而求其次,问:“要是只邀请家属介绍一下苏联风貌呢?也需要向上汇报吗?”

    她听说专家与家属不是一个单位负责的。

    吴峥嵘没说是否需要上报,只问:“你们有人选吗?”

    穆兰连俄文都不会说,哪里认识什么苏联家属。

    但她们来之前研究了两套方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请到一位苏联专家,但是如果厂里审查严格,他们就邀请家属。

    “小叶,你不是认识一个苏联姑娘嘛,你跟吴团长说说具体情况。”

    叶满枝忙道:“那姑娘叫奥利娅,她说自己是希格乔夫的女儿。”

    吴峥嵘点点头,专家组里有一位叫希格乔夫的。

    “奥利娅是拉大提琴的,好像挺喜欢咱们的民族音乐,经常来我们业余国风音乐会观看排练……”

    不过,她来街道办上班以后几乎每晚都有活动,这个月的几次排练都被她推掉了,已经挺长时间没见过那姑娘了。

    吴峥嵘听着她的介绍,指节在腿上轻点了点,沉默一阵后,起身走出办公室,对外间的秦祥交代了几句。

    重新坐回来后,对二人提议:“还是先确定这位奥利娅同志是否愿意出席活动吧,其他的咱们稍后再谈。”

    叶满枝等的就是这句话,从挎包里翻出通讯簿,得到许可后,借用他办公桌上的电话,请总机帮忙接通了希格乔夫先生的宿舍。

    吴峥嵘坐在她身边,隐约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目光所及,还能看到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脖颈上。

    他轻咳一声将视线挪开,让肩膀靠到了椅背上。

    电话被接通,叶满枝说出一串清脆又欢快的俄语询问,听语气似乎与对面的人非常熟稔。

    吴峥嵘读书时学的是英文,俄文水平连半吊子都算不上,虽然听不太懂,但口音是否纯正还是听得出来的。

    小叶这外语水平不像是高中能教出来的,而且口音比较柔和,教她的老师可能是白俄或乌克兰人。

    鼻息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馨香,吴峥嵘漫无边际地分析着。

    而他身旁的叶满枝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放下听筒,笑着说:“奥利娅愿意参加周日的活动,出面介绍苏联的真实情况。我跟她说到时候听众可能会非常多,万一紧张了容易忘词,所以最好能提前写一份演讲稿,她已经同意了。等活动结束以后,我可以把这篇讲稿翻译过来,留给咱们军代室备案。吴团长,这样行吗?”

    吴峥嵘尚未答复,被他安排去核实信息的秦祥探头进来,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是代表安全、可继续行动的军事手语。

    吴峥嵘收回目光,笑着说:“行,小叶考虑得很全面。”

    叶满枝被他这声小叶喊得有点不自在。

    以前喊小叶同志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次改成小叶了,总觉得对方在占她便宜。

    “那您这是同意我们的申请了吗?”叶满枝向他确认。

    吴峥嵘笑着看向穆兰,问:“既然是庆祝中苏友协支会成立的活动,现场应该会很热闹,穆主任不介意我们军代室一起参与一下吧?”

    “当然不介意啊,欢迎之至!”

    穆兰猜测他还要派人在现场跟进活动内容,自然不会没眼色地拒绝。

    事情说定了,她又与对方客气几句就带着小叶告辞了。

    成立仪式安排在周末,筹备组需要邀请领导和会员、布置会场,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叶满枝跟着穆主任走出办公楼,走下台阶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主任,我的通讯簿落在军代室了!”

    “那你快点回去取,我在这等你!”

    叶满枝答应着,转身折返回去,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重新来到了军代室。

    像是知道她很快就会返回一

    样,吴峥嵘正背着手等在办公室门口。

    等她走近了,便将手上的红色通讯簿递了出来,同时问:“来芽是谁?”

    “我、我啊,怎么了?”

    叶满枝有点羞耻,对方一定看到她写在通讯簿封面上的名字了。

    这本通讯簿从她小学毕业前开始使用,因为能记录的人员不多,一直使用至今。

    但是封皮上的名字还是她上小学时候写的,字迹圆咕隆咚的,比照着现在差远了。

    漂亮的一手字相当于半张脸,叶满枝感觉有点丢脸。

    “没怎么,挺好的。”吴峥嵘问,“你回来是有别的事要说吧?”

    叶满枝赶紧点头,“周日的活动不知道要进行到几点,我怕到时候耽误了跟您约饭的时间,咱们要不要改个其他时间?”

    她故意将通讯簿落下,就是想回来跟他说说请客吃饭的事。

    原本两人将时间定在了这周日,但是友协成立,既要搞开幕式,又要组织第一次活动,结束时间暂时不能确定。

    吴团长也是个大忙人,她怕耽误人家的时间。

    然而,无论她改不改时间,都会打乱吴峥嵘的计划安排。

    为了她的邀约,吴峥嵘提前一周就把时间空了出来。

    按照他以往的风格,这种情况下,他通常会同意另约时间,但不会再给确切日期,他本就不喜欢应付请客吃饭,三拖两拖也就拖黄了。

    不过,在叶满枝仰头望着他等待答复时,他没什么所谓地说:“客随主便,那就换个时间吧,下周日可以吧?”

    “可以可以,那咱们说好了,就约在下周日!”

    准备离开时,叶满枝眼波流转,扭头问:“吴团长,我以后需要像院儿里其他人那样,喊您叔叔吗?”

    吴峥嵘愣了一下,好笑地反问:“你想喊吗?”

    “可以呀。”

    “那你先喊一声,我听听。”

    叶满枝:“……”

    吴峥嵘太年轻了,长得比五哥还好看,她有点喊不出口。

    吴峥嵘格外善解人意地说:“不想喊就别喊了,这事不强求。”

    他周围的同事大部分是中年人,儿女比他小不了几岁。

    如果任由小辈与自己称兄道弟,那他面对同

    事时自然就会矮一辈,而矮下去的这一辈,有时是会影响到开展工作的。

    所以同事那些成年儿女别别扭扭喊他叔叔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答应着。

    不过,这个称呼搁到叶满枝身上,就没什么必要了。

    叶满枝笑眼弯弯道:“要是不让我喊您叔叔,那我可就不讲礼貌,没大没小了啊!”

    “真想没大没小,以后就别用‘您’了。”

    “嗯,我考虑考虑,”叶满枝笑眯眯地挥手,“穆主任还在外面等着呢,我先走了,吴叔叔再见!”

    “……”

    *

    成功邀请到苏联专家的家属后,支会成立的筹备工作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展了起来。

    叶满枝下班后,带着一份市中苏友协的会员名单,挨家挨户邀请会员们参加街道支会的成立仪式。

    时下能够加入中苏友协的群众,以知识分子、干部和学生居多。

    这名单上的大部分人都是住在军工大院里的。

    她走进大院时,布告栏后面的空地上挤了好多人,不知谁将一辆大卡车开了进来。

    车门敞开着,一群人或坐或站,围在卡车外面,听着收音机里转播的评书。

    时不时就会传出一阵惊叹和叫好声。

    她侄子麦多也在人堆里挤着。

    “麦多,回家吃饭了!”

    “小姑,我不吃饭,再听一会儿!”

    叶满枝不再管他,径自往自家楼道里走。

    收音机、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是时下的四大件,收音机产量低价格高,整个大院里除了干部家庭,没几个有收音机的。

    围着汽车听评书和新闻,是他们这院儿里的常态。

    叶满枝在心里规划着今晚上门请人的路线,快要走到楼道口时,忽听隔壁门洞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被这叫声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摸了摸手臂。

    暗自腹诽,八成又是哪家夫妻吵架,下手没轻没重了。

    然而,她这边刚一转身,隔壁楼道里就跑出来一个光着脚,几近浑身赤

    裸,只穿了一件松垮裤头的年轻男人。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肩膀胸膛上全是血,单手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啊啊啊”吼叫着。

    叶满

    枝眼神好使,恍惚看见他那带血的耳朵好像被撕下了一半,毫无支撑地耷拉着。

    这一幕不仅被她看到了,原本专注听评书的街坊们也都望向了这边。

    有几个男人跑上来问:“齐茂林,你这是怎么了?”

    被喊作齐茂林的男人口中还在“啊啊啊”,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紧随其后跑出来的齐大娘,呜呜哭着恳求:“大家快帮我把茂林送到卫生站去!茂林的耳朵被那天杀的仇晓燕咬掉了!”

    “哗——”

    他们这个大院建成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么血腥的事呢!

    人群里顿时闹了起来。

    叶满枝回过神,跑过去喊道:“大家先别打听了,司机师傅在不在?快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这种情况,送卫生站也处理不了,直接去市立医院挂急诊!”

    街道卫生站能打针开药,但他那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卫生站那些小大夫可看不了。

    “哎,对对,赶紧来俩人,把茂林扶到车上去。”

    司机跳进驾驶室,准备启动汽车,而齐大娘被吓得腿软,根本就爬不上卡车后座。

    还好齐茂林的大哥及时赶了过来,随车跟着去了医院。

    望着迅速驶离的卡车,齐大娘委顿在地,拍着大腿哀嚎了起来。

    “这个天杀的仇晓燕,她的心咋这么狠啊!”齐大娘拉住距离最近的人,要求道,“快帮我报公安,我要让公安抓她坐大牢!”

    仇晓燕跟刚刚的齐茂林是两口子,两口子吵架没有报公安的,但齐茂林差点被咬掉了耳朵,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光明派出所很少处理刑事案件,接到门卫的报警后,刘所放下电话就骑车赶了过来。

    痛哭的齐大娘、神情恍惚的仇晓燕,以及其他骂骂咧咧的齐家人,全被带去了派出所。

    大院里有不少人都跟去看热闹了,叶满枝也挺想去,但她还要上门邀请友协会员,只能遗憾作罢。

    不过,夫妻吵架咬掉半只耳朵的新闻,只用一晚上就在整条街传遍了。

    次日去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也全在讨论这件事。

    让叶满枝没想到的是,这桩案子竟然又把薛巧儿牵扯了进来!

    仇晓燕之所以会一怒之下咬掉自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