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你许了什么愿望？”
“嘘，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赵明薇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唇前，眼角眉梢带着俏皮的笑，她说完便转过身，白色裙摆在渐渐积起厚度的白雪地上结出一朵柔白的花。
～～～～～～
初雪开始融化那日，赵明薇收到了杨飞鸢的回信，信纸将信鸽脚上绑着的圆筒撑得满满当当。
赵明薇展开信，里面没有任何闲话家常，而是按照不同病程分类列明了对熏蒸疗法药材配比、形态以及搭配汤药的建议。
信的最后，一笔一画地写着四个字：
“疗法还行。”
赵明薇看着熟悉的字迹，眼前渐渐模糊。师父很少夸赞他们，“还行”几乎已经是她最高程度的褒奖。赵明薇明白，师父已经原谅了她。
她觉得自己心口那只流着血的小兽终于舍得舔了舔它渗着血的伤口，原本冰冷麻木的受伤处感到了唇舌的温暖后，恢复了知觉。小兽又能站起来了，它欢快地跳跃几下，准备好狂奔向前。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跑向哪个方向，身后都有一处可以称作“家”的地方，可以容她歇息片刻。
……
“笃笃”
“小薇，师姐进来了昂。”
门外杨琼的声音中带着些喘，赵明薇连忙揩拭了眼角，“师姐，进……”她话音未落，杨琼已经背抵着门倒退着顶了进来，看上去像是拖了很沉的东西。
“小薇你快看，我二哥送来了好多木炭，你总在药书房呆着，这些木炭就留在这儿吧，你看书写药方的时候也不会冻着。”杨琼说着走上前摸上赵明薇的手，“嘶，你这手也太冰了。喏，这也是我二哥给你的。”
杨琼从怀中取出一个暖烘烘的小巧怀炉。
精致小巧的怀炉在赵明薇手中传递着难以忽视的热度，赵明薇垂眸看着炉子，“杨大哥他在外面可好？”
“他啊，好着呢，就是总问起你好不好，有没有提起他。若是知道你今日问起他，他估计能高兴地一蹦两尺高。”杨琼调侃道，“他还送来几件兔毛披肩，叮嘱我交给你。”
赵明薇抿了抿唇，“师姐，这些我不能收……”她听出杨琼话语中的暗示，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杨捷的感情，她已经拒绝了对方，可他看上去……还未死心。
“哎呀，师妹你也不必苦恼，他给你你就收着，左右他也不缺这些东西，你收下他只会更开心。我二哥他就是这样，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喜欢给人家送东西。”杨琼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又出卖了她二哥，“不过，师妹，你对我二哥是怎么想的啊？”
“我……我没想过。”赵明薇不好意思将她已经拒绝过杨捷的事告诉杨琼。
“我二哥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这次瘟疫你也看到了，他其实心地很善良，能扛事，人也聪慧，你要是嫁给他，他定能担起责任，也能哄得你十分开心，而且若是他欺负你，师父和我都不会放过他的。”杨琼从方才搬来的木箱中取出一件绒毛细密柔软的白色兔毛披肩在赵明薇身上比划。
毛绒绒的兔毛披肩围在赵明薇肩头，衬得她玉雪可爱，杨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颇有些爱不释手，“师妹，你好像又瘦了。”
赵明薇看着杨琼眼里露出的疼惜，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道：“师姐，我没有想过嫁人的事，我还要为我的家人报仇，此仇一日不报，我便一日不会考虑旁事。”
杨琼表情困惑不解，赵明薇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听着她的讲述，杨琼的表情从困惑不解到怒不可遏再到心疼不已。
“难怪，难怪师妹你一直未同我讲起过你家中的事，难怪你要去与掺和萧珩的事，原来是这样，师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师姐也可以帮你啊。”
杨琼一把将赵明薇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师父她知道这件事么？”
赵明薇在杨琼怀中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师父，但不知道杨将军有没有告诉她。”
“我爹他知道？！”
“嗯，杨将军与我爹是故交，他见我第一面就认出我了。”
“好啊，你们居然都不告诉我。”杨琼假意生气地放开赵明薇，看到赵明薇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软下了声音，“小薇你别怕，师姐不是要怪你，好吧，我是有些生气，师姐早就同你讲过，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永远可以来找师姐，师姐就是你的家人，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信任我。”
“师姐，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不信任师姐，只是不想让师姐也卷入危险。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因为你的事情也陷入危险的境地，但是小薇，比起不一定会到来的危险，师姐更不想见到的是你因为孤立无援只能去向外人求助。你记住，有师姐在，有师父、白术、子苓在，你就永远不是一个人。”
赵明薇嘴角不受控制地被酸涩的情绪拉坠了下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杨琼又一把将赵明薇拉入怀中，“乖小薇，不哭了，师姐一直在呢，你看，师姐身体多健壮啊，在隔离区这么久也没有事，而且师姐是中原军校尉，师姐爹爹还是镇国大将军，师姐若是遇到你的仇人，一定能把他头削下来给你当蹴鞠踢。所以你别怕，别怕啊。”
等赵明薇情绪平复了下来，杨琼又续上了之前的话题，“那师妹你告诉师姐，若是你家的仇报了，你会考虑我二哥么？”
听到杨琼的假设，赵明薇眼前似乎划过一个总是沉默缀在她身后的高大人影，她快速地眨了眨眼，将那人影从自己眼前眨走，像是在给自己的心变戏法。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行，师姐懂了，也是，我那二哥连童生试都考了两次，师妹你瞧不上他也正常，而且他还比师妹你大了好几岁，你嫁给他，等他老了你还得照顾他，不划算不划算。这样，等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师姐给你挑些身家清白、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保你享福；不过你若是不想嫁人，咱们师姐妹彼此照顾也不错。”杨琼越想越觉得靠谱，展望起未来时思维愈发活跃，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赵明薇被她逗笑，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
杨琼边说边关注着赵明薇的神色，见她恢复了笑容，杨琼的声音中也带上了笑意，师姐妹两又从未来彼此养老的话题聊到了过去的趣事，女子笑闹声震落了枝桠上的积雪，惊跑了正在地面上啄食的雀鸟。
日头逐渐变热，最后一丝积雪再也抵挡不住阳光的热情，有的消融成水投向泥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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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有的化作蒸汽被空中跳跃的金芒牵走。冬季被太阳藏起，春天则在墓碑旁悄悄发了芽。
……
空荡荡的隔离区在昨日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批医师病患。
赵明薇将吴医师墓碑前的杂草拔走，又深深地鞠了躬。
“吴医师，我先走了，希望下次再见到您时只是来看望您。”
身后递来一个手帕，赵明薇自然地接过，擦了擦手心处的泥土和杂草汁液。
然后她带着一脸如释重负的笑转身，朝身后那人喊道：“向明，我们走！”
在她身后，燕向明深邃的眼眸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听到她的话，他也笑着回应：“好！”
……
赵明薇拉开隔离区并不算沉重的木门，正眯着眼准备感受骤然变亮的视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门外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或感激，或尊敬，还有好奇。这其中有陆续离开隔离区的医师病患，有他们的家属，还有些赵明薇并未见过的生面孔，但应该都是花城人。
他们的手中都拿着梦华花，五颜六色的梦华花在众人手中盛放着，空气中浮动着幽幽花香。人群中走出三人，是杨琼、花城城守和杨捷。
杨琼手中捧着一个满是各色梦华花的环状物，咧嘴笑着朝赵明薇走来，她手中不同颜色的梦华花紧簇地彼此挨着，一层一层整齐地围成圆环，圆环后坠下银质流苏，阳光一照，流苏闪闪发光。
赵明薇没有见过这物，“师姐……”原来杨琼今早“抛下”她先离开是因为这个。
杨琼走到赵明薇身前，将她手中捧着的梦华花环稳稳当当地放在赵明薇头上。
“师妹，今日我们将头发都盘起来吧，庆祝离开隔离区。”杨琼早上离开时叮嘱赵明薇的话又在赵明薇耳畔响起。
赵明薇摸上头顶，那个梦华花围成的花环正牢牢戴在她的头上，在杨琼清澈眼瞳的倒影中，少女雪肤红唇，被绚丽多彩的梦华花装点后，像是春日里的百花仙。
“周医师，这梦华簪花是我们花城献给贵客的礼物，它代表了我们所有花城人的心意，感谢您在瘟疫中对我们花城的付出。还有这枚玉石牌匾，也请您务必收下。您的恩情我们所有花城人都不会忘。”花城城守真诚道，又递上一个雕刻精致的玉石匾额，赵明薇推辞不过，接了过来，只见上面雕刻着：
“妙手神医。”
“周神医！”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带动起众人，鲜花随着高呼声从空中落下，燕向明护着赵明薇，避免她被一波一波飞来的梦华花砸到。
赵明薇看着眼前为她欢呼的人群，以及为她飞舞的各色鲜花，心情也激荡起来。
她第一次为了自己，骄傲地笑。
赵明薇头戴簪花，意气风发的笑容落入一旁为她挡花的燕向明眼中，他的心也像那些鲜花一般飞舞起来，她身上的光芒愈发夺目，令人百看不厌，她能在众人眼中闪耀，真好。
一旁的杨捷也早已看呆了眼。
……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瘟疫终于结束了。
初雪那日，赵明薇对着金色梦华花许下了三个愿望，如今，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