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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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洲的天色灰蒙蒙的。

    雨季已经过去,也总不见晴阳。

    从丽景阁走到百寿堂,短短一段路,粉白的丝履上沾了浓露,洇成一圈一圈的深粉。

    祝琰跨过门槛时垂眼瞧见,微提裙摆的手向下抹了抹,石青色的裙角便将鞋袜俱覆住了。

    天光尚未大亮,堂屋里四面门窗均还闭着,只一盏幽灯孤零零挂在仙鹤铜座的烛台上,屋子里影绰绰地站着一排伺候的人,为避免惊着里头,众人见到祝琰,也只微微颔首算是尽了礼数。

    祝琰站在人群后,静息立定与她们一道候着。

    待窗外传来隐约的晨钟声响,便听见里头一阵熟悉的咳嗽。

    像是被点中了某个机关,堂屋里包括祝琰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浮上一丝笑来。死寂般的屋子终于活了过来,众人带着笑,轻手轻脚地掀帘入内,为首的嬷嬷亲切地唤了声“老夫人”。

    内窗支开,露出外头灰里泛青的一抹天色,老夫人斜靠在床头,垂眼接过丫鬟奉上来的漱盂。

    空气中飘洒着潮湿腐朽的气味,祝琰初来海洲祖宅时,每每忍不住要皱眉。如今在其中浸染久了,似乎也觉不出什么不妥。

    她照常排开人群走到最前,俯下身来替祖母着履。

    一抹昏昏的光线照在她年轻的脸上。老夫人不由伸出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璨若芙蕖,形容的便是这样的美人吧?

    按在脸上的指尖凉而湿腻,祝琰抬起脸,溢出一抹温文的笑,“祖母,徐大夫昨儿开了新的药方,孙女儿已叫人炖上了。这两日天气渐暖,您若不嫌,孙女儿陪着您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那只凉凉腻腻的手掌松开了,素白的雪腮上印着微红一个指印。

    老夫人掠过祝琰的搀扶,接过嬷嬷递来的如意头拐杖站起身,老迈低哑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到底是年轻耐不住,是你自己嫌这屋子里气闷,想出去遛着玩了不是?”

    祝琰抬起头,见屋子里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脸上。前几年若被这样当众抢白曲解,她还会觉着委屈,觉着羞耻,如今却仿佛一点儿都不觉难受,只微微一笑自行站起身来,缓步跟在老夫人身后,“孙女儿不敢,祖母若不愿见风,孙女儿照旧在您跟前替您念经解闷。”

    老夫人只哼了一声,拄杖行至窗下的妆台前,服侍的人一拥上前,净面、篦发,挽髻、插簪。

    老夫人梳妆罢,坐在台前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昨儿你父亲来信,说宋家几番催促婚期,要我月内发放你回京都去成婚。”

    祝琰抬起头来,在模糊的铜镜里看见自己难得露出几丝情绪的脸。老夫人眸光锐利地嵌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地道:“我想你在这儿困了数年,心里早就烦腻极了,不如发发善心,放过你罢了。”

    成婚……

    久远得仿佛已经记不起,她是定过婚事的。

    十三四岁年纪,难得回京一次,懵懵懂懂被母亲带着,去给一位清冷高贵的夫人请安。问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然后就被推到屋后。隔着屏风看见一个高挑的影子在母亲面前行礼,姐姐指着那个影子告诉她:“那就是宋家二郎,你未来的夫君。”

    祝琰怔了片刻,旋即觉察到众人正等着自己的反应。她走上前去,轻轻牵住老夫人绣着云芝的袖角,“我给祖母绣的大氅还未完,少说还需半载,能否请求父亲宽容些时日,莫要太快……”

    侧旁立着的嬷嬷怕她窘,到底是未婚闺秀,这么当众说及成婚,忙笑道:“二姑娘这是舍不得咱们老夫人,到底是打小儿长在老夫人膝下跟前的孙女儿,情分最是深重。”

    老夫人脸上没一丝笑容,倒也没拂开被祝琰牵住的袖子,“婚期已定,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贺婆子,明儿起就替二姑娘收拾东西,月底动身回京完婚!”

    嬷嬷只得应了声“是”。

    老夫人垂下眼睛,瞥了眼袖角上攀着那双小手,生嫩莹润,像上好的白玉。“你也不必在我跟前作这幅样子,早一日离了这儿,你我都早一日清净!”

    她一挥袖,将女孩的手挣脱了,“好了,从今儿起不必来我跟前,自去收拾行装去吧!”

    祝琰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嬷嬷已上前来搀扶,哄着她先出了堂屋。

    “……二姑娘莫会错了老夫人的好意,这些年您在海洲老夫人跟前尽孝,婚事耽搁到如今,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她老人家给病痛缠得久了,脾气难免生硬些,话说得不好听,可心里头是疼您的。”

    祝琰点点头,别过头去,藏住眼角一抹薄湿,“嬷嬷不必安慰,我自是知道,祖母心里是疼爱我的。”只是常年得不到半点悦色,临到分别,还要听这些绝情的话,换做是谁,又能半点不难受呢?

    余光瞥见大伯母王氏携婢子往这头走过来,祝琰忙拭了眼角站直身子。

    ……

    晌午时分,王氏带着儿媳云氏、简氏在屋子里点算礼单。丫鬟们被屏退在外,只几个心腹的老嬷嬷守在外间。

    简氏去年刚嫁进祝家,如今已怀有身孕,扶着尚未隆起的小腹靠在椅上,小声抱怨道:“娘这些日子为了二妹妹的婚事操持,辛苦成什么样子,到了祖母跟前,还要当众听怨受骂,真叫人心里难受,又不是咱们大房嫁闺女!”

    云氏闻言笑道:“二妹妹在老太太跟前侍奉多年,情分匪浅,老太太紧张她些,也是人之常情。二妹妹爹娘不在身边,这些年养在咱们家,母亲待她就和亲母女没两样,婚事上头,嫁的又是高门贵胄,自然轻忽不得。你呀,还是少说两句,别叫人听了去,以为咱们不乐意给二妹妹送嫁呢。”

    说到这“高门贵胄”,简氏不由来了兴致,“听说那宋家这些年在御前很是得脸?这样的人家,怎么就瞧上咱们二妹妹了?二叔当年只是个六品侍讲,宋家贵为侯门,怎么瞧,也是不匹配的呀。”

    云氏瞥了眼婆母,见王氏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低声与妯娌说起缘由,“也是咱们二妹妹福气罢,当年宋家同时相看了几家闺秀,算出来只有二妹妹八字最合,模样又出挑。”说到这里掩嘴一笑,声音压低了半分,“再说,宋家长子尚的是郢王嫡女,次子若再是婚配勋贵千金,怕要招人口舌。”

    她点到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