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故院添新绿,归人未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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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信入狱不过两天,没想到就能遇见熟人。

    那女子一身的琳琅珠玉,衣香鬓影,与月余前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大为不同。

    卢信满身刑伤,坐在禾草堆上,望着停留在囚牢之外的人,笑问:“稀客,陆宣舍得让你来这种地方?”

    “我身处敌营之时,不曾受卢将军苛待,照理,应当来看看您。”岁宁垂眸看向那落魄之人,她觉得,自己与阶下囚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他自嘲道:“咳——这儿哪里还有什么将军?”

    岁宁问:“卢氏在荆南早有根基,卢将军原本有大好的前程,却被陆氏逼迫谋反,你不恨他们吗?”

    他的回答却让岁宁出乎意料。

    “有什么可恨的?要怪,就怪我贪心不足。”卢信又笑道,“你倒是个疯子,为了不使陆宣为难,竟可以连命都不要。”

    岁宁纠正他道:“我不是为他,是为自己。我与您是一样的人。”

    是背叛者。

    “如今可否说说,您为何会背叛陆氏?”

    “你想做什么?”

    “卢将军死罪难免,但我可保卢氏不至沦为刑家,保全根基,来日尚可东山再起。”

    卢信以为她在说什么玩笑话,只嗤笑:“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办得到?”

    岁宁笑道:“我自然是办不到,不是还有一个失准的陆二公子吗?”

    卢信是了解她的作风的,便问:“要我拿什么条件来换?”

    “从您与陆氏勾结开始,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他释然一笑,道:“勾结这个词用得不好,换一个吧。”

    ——

    那是无边光景一时新的三月。

    苍柏与翠竹或许又添了新绿,容雪院的玉兰花或许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车驾驶过熙熙攘攘的繁华,她就这样,又回到了建康城。

    初来时风光无限,再归时已潦倒落入泥地。

    那时风吹杨柳絮,权势迷了眼,她没来得及看清,不管陆氏将她捧得多高,她从始至终都是云端下匍匐的跪拜者。

    “前路少周折,省麻烦。愿长闲轻舟泛,仰观游云常自安。愿举杯敬青山,明月松风长相伴……”

    那个冬夜里,她是这么与那个少年说的吧?

    可是到头来,一样都没有实现。

    如果让岁宁再选一次,她不会离开那方清冷的常青院,不会丢下那个暗自伤神的少年。哪怕他将所有的经义束之高阁,对权势之争爱答不理,长久退居在那一亩三分地也好……

    至少还有一世无虞。

    “你为何去见卢信?”

    陆宣的发问唤回了她的神思,岁宁眨了眨眼,不假思索道:“他害我落了道疤,自然要去泄愤的。”

    “你会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陆宣显然不信。

    岁宁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他不痛不痒地呵斥道:“当初是你说,让我给你留一条后路,如今竟嫌我管的多了。”

    她一想到这个就来气,“可我没叫你把我其他路都封死了。”

    而夷陵城的那一条生路,又是被谁封死的呢?

    陆宣说:“你只能有一个主家。哪个正经的幕僚会像你一般,换主家比换衣服还快?”

    岁宁道:“宋氏不算是主家。”

    是夫家。

    更何况,也没有哪家的主君会像陆灵远一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有什么区别?”陆宣道,“你对陆氏了如指掌,我兄长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会放任你胡作非为。在他面前,你还是安分些吧。”

    “哦。”岁宁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别带我回去好了。”

    他笑:“那自然不能隧了你的愿。”

    如今受制于人,岁宁索性拉起了车帘,不再同他逞口舌之快。

    车驾停在了富丽堂皇的府邸前,某位公子扶她下了马车,而后那位公子的夫人迎了出来。

    “夫君,你回来了。”

    张韫言在侍女的搀扶下,细步走向那风尘仆仆却依旧瑰姿艳逸的公子,却在看到他身后的幂篱女子时,止住了笑意。

    当初在湘城,是张韫言放走了她。

    岁宁本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欲打扰这夫妻情深的戏码,径自越过陆宣,先他一步进了府门,后者也并未觉得这一逾矩的举动有何不妥。

    她又回到那间只看得见四方天的院子。

    院里的玉兰树早就不开花了。

    从前侍奉在容雪院的婢子皆未更换,只是她们再看向岁宁时,眼中多了惧怯。

    她走后不久,便有个疯子将这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翻出了那枚金印。

    陆宣待在容雪院的时日,比在鸣鹤轩的时日还多。

    岁宁怎么赶也赶不走。

    府上的人都说,许是那位陈娘子的手段太过高明,一时都分不清,谁才是陆二公子的夫人。

    岁宁只望着案前堆积如山的军需账目叹气,或许陆宣确实很“需要”她。

    他显然不是沉浸于谈情说爱、道风月无边的人,还是权势美名与之更为相配。

    陆宣只喜欢聪明的女子,是以她成了陆二公子面前唯一可以放肆的存在。

    岁宁极少踏出过容雪院。

    可是京城中的消息,依旧如暮春的柳絮般越过高墙,传到她耳中。

    三月十六日,宋孟贤携其子前往顾府下了聘礼,两家择定婚期,不日将迎娶顾氏的女公子。

    一时间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朝堂风向也随之改变。

    顾氏竟愿与北方世家联姻?

    还有人细究其缘由,吴郡四大家族中,陆氏前后与朱氏、张氏结了姻亲,陆家三子只余陆宛一个草包,顾夫人怎会容忍她的侄女嫁给这么个浑不吝的纨绔。是故才在京城各世家中选了个最为出挑的后生。

    旁人并知晓顾真与宋聿口头约定的那门亲事。

    岁宁作为为数不多了解内情的人,此刻正悠然地在庭院里捻着灯芯。书案上的账簿,她一页也没翻。

    陆宣靠在回廊的柱子上,静默地看着她许久。

    两相沉默之时,他说了句:“宋侍郎昨日去顾府下了聘。”

    岁宁头也没抬,只问:“宋绍君要娶谁?顾氏的女公子顾妍吗?”

    陆宣挑了挑眉,说道:“不然,顾氏还有哪位适龄的女郎君?你是不是,可以对宋氏死心了?”

    她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死心了。如今见我不好过,你可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