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花谢何处去?愿与君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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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十余载,尽是凄凉事。愿汝早得归,于此长安歇.....”

    岁宁立于蒿里,轻声为她唱着挽歌。城郊野岭春风里,风也凄凄,声也凄凄。如今战事未歇,众多兵士、流民的尸身都草草掩埋在城郊,那孩子的尸骸亦是。

    岁宁起身欲归之时,却见那两个人还等在原地。那一身青铜饰物的白马埋头吃着草料,陆宣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的后背。何钧候在他身侧,早掩不住眼中的困倦之意,哈欠打了好几轮。

    她走过去同二位一一行礼道:“有劳二位了。”

    “北人?”陆宣挑了挑眉,猝不及防来了句,“见你行礼,我觉着你似哪家跑出来的伧奴。”

    “......”岁宁抬起头,错愕地看向他,夜色空寂,竟连他的轮廓也看不真切。她忽然意识到,这位陆使君也并非是个仅会行善的贵人。

    “说笑罢了,莫放在心上。”见她半晌不应,陆宣又轻笑一声,随即取了环在树上的马绳,抬手招呼她过来,“回去罢。”

    何钧劝道:“使君先骑马回去罢,由在下护送这位女郎回城便可。”

    陆宣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

    何钧又问:“那几人怎么处置?”

    “先审,再把负责施粥的也叫过来,一并审。”陆宣揉了揉眉心,颇有些烦闷,“此次兄长拨了诸多钱粮,却还闹出人相食的事来,届时又免不了一顿问责。”

    何钧迟疑道:“夜半三更,还要将方为叫过来吗?”

    陆宣转头睨了他一眼,“闹出这档子事,你还想着让他有个好眠?”

    回了历阳城,叛贼的头颅还悬挂在城墙之上,伴着晚风轻晃,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略显可怖。

    岁宁遥遥望了一眼,又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只叹此人杀伐,当真是手起刀落。

    “你......”陆宣忽然回过头来,似是在考量该如何安置她,“欲往何处去?”

    岁宁答:“何处可容人,便往何处去。”

    陆宣笑了笑,随即吩咐何钧,“回府安顿好这位女郎,再去召何钧过来,我在前院候着。”

    “使君?”岁宁不解,既不盘查她的底细,也不过问她的意见吗?

    陆宣没再搭理二人,抬脚跨过门槛,径自往前院去了。

    原本被墨色笼罩的前院又点上了烛火,灯烛影里,一人姿态闲散地倚在主位上,翘着腿,若有所思地翻着账簿。

    方为半晌不闻陆宣一言一语,便也不敢抬头,只颤抖抖地跪在阶下。冷风穿堂而过,只教他背脊发凉。

    “方为。”那册账簿猝然砸到他的眼前,随即传来的还有上位者慵懒的嗓音,“近日粮价几何?城中流民几何?每人分得豆粥几许?”

    方为连声应答:“二公子您也知晓,今年因着战乱,粮价水涨船高,莫说是粟了,纵是豆麦也涨到千钱一石,如今城中流民二千,我亦是按着每人四两豆的分量去购置的。”

    陆宣也不说话,仍旧坐在原处打量着他。此时,有人自屏风之后缓步而出,朝陆宣俯身施了一礼。陆宣眸光轻瞥过某人,似被唤回了神思,眼中疲乏也少了些许。

    他抬眼看向岁宁,问:“夜已深,出来作甚?”

    岁宁向陆宣请示道:“我今日去了粥棚,使君可否听我一言?”

    陆宣一点头,讥笑道:“那便说说,可同他说的一样?”

    岁宁望着阶下人,缓缓开口道:“施给每人的豆粥,莫说是四两了,纵是半两也无。”

    方为心中一骇,忙站起身来,一手指着岁宁道:“信口雌黄!我追随陆氏十年有余,二公子何必听这贱民胡诌!”

    “哪里是胡诌?”岁宁忙往后退了一步,深怕那人扑上前咬她,“我有物证,使君可遣人随我去取。”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侍从跟随她到项王亭去取了白日剩的那碗豆粥回来。除了碗底的十数颗豆子,便稀得只剩水了。

    岁宁将碗呈给陆宣,叹道:“本是要留给我那小妹的......”

    “方为。”陆宣面色霎时沉了下来,冷哼道,“到底是家贼难防。兄长捐的财帛,竟全进了你的口袋。”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呐......”方为跪在陆宣脚边连连叩首,哀声道,“定是这贱民构陷于我......谁知.....谁知是不是她偷偷掺了水!”

    陆宣失望地看向他,重重叹了口气,“本想着叫你把贪的那份吐出来,此事便算了,可你倒是半点不思悔改。”

    说完,也不再听他的狡辩,只唤人将他缚了带下去。

    何钧靠在柱子上,几欲睡着了,直到几人押着方为从他身前经过,这才清醒过来。他忙提醒道:“使君,这事也了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赴宣城。”

    陆宣点了点头,又问岁宁:“你既呈了证,可想要什么奖赏?”

    岁宁忙谢绝道:“小人呈证,亦是为己,不敢邀赏。”

    “你可还有别的家人?”

    “没有了。”

    陆宣随口道,“不若日后跟着我?保你衣食无忧?”

    岁宁一时无言,只暗忖道,这些世家子弟,怎的都是这般?上一个说要保她顺遂无虞的人,还差点被她砸死在某个雪夜里。

    何钧催促道:“使君问你,为何不答话?”

    岁宁没回答,反而问道:“使君这是要召我为婢?”

    陆宣忍俊不禁,看着她蓦地大笑起来,连话语都起起伏伏,“我并无此意,只是此次随行的都是些蠢人,你还算聪明,可与我解个闷。”

    那时,在成百上千的难民之中发现了她。只一眼,陆宣便看穿了她的忿恨、不甘,还有野心。此人,是可为他所用的刀刃。

    何钧一时无地自容,蠢人说的是我?

    未等她拒绝,陆宣又说:“之前不愿做军粮,如今是想留下来,变成那些流民的口粮?”

    岁宁忍下心怯问道:“倘若我拒绝呢?”

    那双凤眼满含风流的笑意,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陆宣耐心道:“不必着急回绝,明日卯时前,给我答复即可。”

    她一阵思量,最终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回道:“愿随使君同往。”

    渐暗的烛光映着树影婆娑,春风似勾人般撩起庭中人的衣袂与鬓发。那人笑意未尽,叮嘱她好生歇息,便转身而去,一拂袖,步履生风,玄色的身影亦消失在幽深的连廊尽头。

    春雷滚滚,墨云倾覆。

    叛军已入主宫城,朝中的士族却多还在观望。彼时建康城外的流民之众已一路攻城略地,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