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风萧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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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阿尔敦拉开大门后一愣,“这不是大公子吗?大公子怎么想起来到这儿了?”

    源素臣道:“顺路罢了。”

    阿尔敦略微揣摩了下便明白了:“是来找二公子的不是?这外头冷,您先进书房坐坐,二公子还在廷尉府呢,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请吧,”阿尔敦伸手,“我给大公子带路。”

    阿飞跟人进了书房,不忘调侃道:“主子这下气可消了吧。”

    源素臣动手磨墨,闷声道:“谁说我生气了,犯不上。”

    “是啊,”阿飞道,“兄弟就该齐心协力嘛,他如今在丞相那儿办事,往后也少不了您协助一二。”

    源素臣拿毛笔的手一顿,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人:“我为什么要帮他?”

    阿飞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回想了一通,除了“兄弟情深”之外还真找不到其他理由。

    “投靠丞相是他自己选的路,我可没有教过他这个,”源素臣从怀中翻出来了账目,在桌上一一摊开,“他既然心意已决,那么将来无论是成是败也都该由他一人承担。我帮他,到最后说不定还吃力不讨好,落得个走狗的骂名,不值当。”

    “可、可是……”阿飞在肚肠里搜罗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个能用的,“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和他绑在一起了?”

    “……不敢。”

    阿飞实在琢磨不透他这个怪脾气。

    源素臣哼了声:“他既然已经认定了丞相,那日后闯出什么乱子,也该是由他一人承担,等到来日也叫爹好好看看,看看他这么怜爱的宝贝都干了些什么。”

    阿飞一时间无话可说,找了个借口先溜出去了。

    源素臣拿过筒里的毛笔,只觉得这地方的主人怪得很,明明洛阳浮夸之风盛行已久,他又不缺那点钱,可家中陈设依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源素臣视线在屋内打量了一圈,竟没找到一样珍贵之物。

    ……或许这府上最价值连城的,是这里的主人。

    源素臣百无聊赖,伸手拽掉了笔上多出来的一截杂毛,正要聚精会神地审查账目,可不知为何却只感心绪不宁,越看越乱。

    他啪的一声扔掉了笔,有些烦躁地撑着额头,浓密且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奚世宁的提醒犹在耳边回荡,而脑海中那抹熟悉的人影也一直挥之不去。

    浪荡也好,轻浮也罢,这都只不过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假面。他套着这副壳子,假扮一个胸无大志的花花公子,好叫永熙帝放心,叫京城之人放松警惕。

    可当他偶尔有那么一刻想迫切撕掉那张假面,向人倾诉十五年压在心底的万千思绪之时,他回首下望,只见周遭冷寂,空无一人。

    他曾以为源尚安可以做那个与自己交心的人,但大概终究抵不过时移世易,人不如初。他也终究只能做个困于寂寥风雪中的囚徒,不得挣脱。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注定只能是妄念。

    源素臣提笔蘸墨,白纸上赫然是一行诗: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窗外日影西沉,最后几缕金晖径直落在了他略显凌厉的眉眼上,而他竟不觉得刺眼,反而有些许麻木。他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全都是装出来的,十来年的人质生涯早就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了人身上的一切活气。

    此刻外头的喧嚣热闹一散,源素臣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他这病人还没在“病房”里窝多久,外头便传来了阵轻快的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小儿玩具相碰的声响。

    高应麟开开心心地拿仆从买的糖葫芦和银铃当宝贝,兴高采烈地踏进了书房的门,连声叫道:“先生!先生!”

    源素臣只抬头看了他那么一下,眼珠一转便猜到了他满怀欣喜想见的那个人是源尚安。

    他蓦地有些不满,从小到大那家伙都格外地讨人喜欢——或是喜他风流儒雅,或是爱他气度翩翩,而这股不满很快便被酝酿成了逗傻孩子的恶念。

    高应麟不知为何有点怕,断断续续道:“你、你是谁?”

    源素臣笑得颇为和善,冲他招手:“怎么,先生不过换了套打扮,你就不认得了?还是说,你从前那般欢喜都是假的?”

    高应麟一时哑了嗓子,只得乖乖走近。

    源素臣看他这般,难得真做了回好人,拍了拍椅子道:“过来,先生今天好好教教你诗书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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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前,廷尉府。

    廷尉监才和永熙帝汇报完审查情况便又匆匆赶了回来,大冷天的额头居然出了不少汗,可他也顾不上擦,忙道:“审得怎么样了?”

    负责审讯的问官纪闻鹤道:“目前已然整理了一批有嫌疑的人,正在进行进一步地调查。”

    “再快些再快些,”廷尉监喝了口茶缓了缓,“这案子出在陛下跟前,又叫两国使者看着,若是不能尽快给个交代,丢的可是大魏的颜面。”

    “是,下官明白。”

    不料廷尉监忽地把茶盏一放,神色严肃道:“闻鹤,你明白什么?”

    纪闻鹤旋即一怔:“大人,我……”

    廷尉监语重心长道:“闻鹤啊,外头人都说你和源尚安皆是府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到底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人,相较而言,我更看好你。”

    纪闻鹤忙递了帕子:“大人厚爱,下官惭愧。”

    “但是你瞧瞧他,外头再怎么说他不好,他到底还是能得陛下信任,”廷尉监接过帕子擦了擦汗,“闻鹤啊,我是看好你,才不希望他时时刻刻压过你一头。这案子你若是查好了,来日必定是前途无量。”

    纪闻鹤连忙奉茶:“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廷尉监点了点头,纪闻鹤思忖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大人,若说涉案之人,那源尚安他自己恐怕也不能被排除在外。”

    “下官斗胆请求大人,准许下官带人审查他。”

    廷尉监面上无甚表情,顿了少顷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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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礼已然开始出现腐烂迹象的尸首总算被拉了过来,好在如今围在大堂的人多少都见过些横死荒野的“世面”,因此还都能忍住不吐。

    源尚安蹲在地上打量了一阵,他原本听了崔潜那日的描述,以为陶礼的尸体属于惨不忍睹那一档的,但实际上那枚被割下的头颅神色平和如常,躯干甚至还好端端地穿着衣裳,毫无破损痕迹,只不过粘上了点土灰。

    想来凶手割断了他的咽喉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他规规矩矩地埋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