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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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油布包的是岁稔,说话的却是李致。她从岁稔手里拿回芋麦酥,矢口否认:“殿下记错了。”

    说罢,她转回去。岁稔说明用意:“郑姑娘,关于寒霞山和汝南渡口的后续,殿下有几句话要跟您说。”

    汝南渡口即是寒霞山的后续,在她看来,事情已无后续。郑妤婉言拒绝,岁稔道一句“冒犯”,横臂拦她去路。

    温昀从她手里接过油布包,唇角微弯:“去吧,我在这等你。”

    过几日他们便要去丹阳,他想让郑妤跟自己和解,和过去好好告别。

    “我不……想去。”郑妤垂眸,长睫覆眼,刻意隐藏情绪。

    不料温昀看出来了。他拆穿她的伪装,笃定道:“阿妤,你想去。去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郑妤仰天轻叹,双手转来转去,愁肠百结。

    榕树亭亭如盖,郑妤垂首盯着地面,不冷不热开口:“殿下不是有话要说?”

    “屠户和'福大人'已招供,刑部以陆呈是罪魁祸首结案。但此案没那么简单,仍然存在许多疑点。”他拿出两枚银指环,“叶佳和'福大人'两人指环一模一样,奇怪的是,'福大人'并不认识叶佳,此为疑点之一。”

    他又拿出一只手镯:“这是屠户的铜手镯,内壁刻有禄字。时来运转,福禄双全。他们称陆呈为'玉大人',而你从陆呈那里找出紫玉,宁家也有紫玉。”

    铜暂时只有一个、两银、两玉,由此可推断玉之上,还有人。

    “还有,水牢的白骨,写有'芣苡'的黑绳,以及……”

    “殿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疑点、案件、主谋……我概不关心。”郑妤皮笑肉不笑,“把玉佩交给您那一刻,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您过河拆桥,算不上友好的合作伙伴,我并没有跟您进行第二次合作的意向。”

    浮云蔽日,天色蓦地晦暗。风过境,沙尘起,衣袂翻飞,白青云袖与礿玄衣摆一触即离。

    此情此景,郑妤忽想起《七哀诗》中那一名句来——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他们之间,恰似清尘浊泥,浮沉异势。

    “确定要嫁他了?”他鲜有如此反常之举,问出这句话时,李致自己都想不通为何要这样问。

    而郑妤愣了一瞬,眯眼浅笑。她从未说过要嫁温昀,他却一直着急把她推向别人。

    既已问出,李致决意破罐子破摔,凝眸道:“不再等等看?或许有更好的。”

    “不等了,不会有更好的。”

    最好的在眼前。

    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和他有过一段如梦如幻的露水情缘,再被他残忍抛弃。她想,无论天涯海角,即使她装作释然淡忘,也无法从刺骨锥心的记忆中抽离。

    李致无话。岁稔愤懑插话:“他哪点比得上殿下。”

    “或许比不上。”

    郑妤目不转睛望着李致,像庄严宣告,像深情盟誓,内容却与他无关。她掷地有声:“但他在我眼中已足够好。他出身布衣心怀鸿鹄志,我孤苦无依有自己的小目标。他满心满眼都是我,我……我也很喜欢他。我和他各方面相配,海枯石烂不无可能。总之,他最适合我。”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偷瞄李致的神态。而他纹丝不动,仿若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直到岁稔问出“殿下呢”,他睫毛颤了颤,照旧一言不发。

    声嘶力竭对沉默不语,歇斯底里对无动于衷,向来如此。遍体鳞伤的心已自顾不暇,再无力纠缠。她红着眼,连退两步,像乌龟缩回壳中,跟他保持距离。

    她下跪,顿首,祝愿:“伏惟殿下,蕴瑞有余年年复,长乐无忧岁岁安。”

    青丝如瀑,迎风飘散,扫过掌心,从指缝中溜走。李致收拢五指,不但没抓住,而且牵扯虎口的疤,隐隐作痛。

    青紫发黑,无比丑陋,成为完美之手乃至完美之人唯一的瑕疵。

    斜阳照低柳,清风满渡头,郑妤看着一箱一箱的行李被抬上船,离愁别绪油然而生。

    喜怒哀乐,皆与这一处繁华地有关。她见过帝台宫阙中的世情凉薄,金銮殿堂上的尔虞我诈,她曾一心想飞出高高的宫墙,冲破束缚她天性的金丝牢笼。

    可天地之中,何处不是牢笼?困住郑妤的,从来不是一个准燕王妃的名头,而是她想当一个合格燕王妃的目标,也可以说成,她想配上那个天之骄子的目标。

    说到底,人本身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笼子,而每一个笼子之中,都别有洞天。

    千帆当中,有一琵琶女高坐船头,拨弦吟唱诗经中《燕燕》一篇,歌声缠绵哀婉,引无数别离客潸然泪下。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歌声渐远,燕归台上有一人,原本心如止水倚坐栏旁,敛眸远眺。

    偏这不合时宜的歌声,搅得春水荡漾,涟漪四起。

    他即兴提笔,却无从写起……

    洛水悠悠,江风习习。温昀遍寻郑妤不得,登上舱顶,果见郑妤黯然独坐,清影孤寂。他为她披上披风:“夜里风大,不可在此久坐。”

    郑妤连连点头:“我就看一会。”

    “看什么?”

    “星星。”

    温昀仰头,被皎皎明月吸引目光。今日十五,月圆之夜。他不解问:“为何不看明月?”

    “明月过于耀眼,久望易迷眼。”她捂住眼睛,揉了揉。即便深谙此理,她的目光依然忍不住飘向皓月。

    温昀心下了然,她在想他。

    “长公主府那日,我已做好你反悔的准备。”

    “是吗?那我最终跟你去丹阳,作何感想?”郑妤双手抱膝,上唇轻贴衣袖,眺望远处光点。

    “意外之喜。”温昀笑出声。

    她只是顺路跟他去丹阳看看,又不是答应嫁给他,瞧这呆子高兴样儿,郑妤忍俊不禁。

    “你笑了便好。”温昀拿出一颗饴糖,“见你晚饭没怎么动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