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临抱臂靠在廊柱上，手里的剑收敛锋芒，安静地靠在臂弯处。
蔡庄走到左边，仵作伸出戴手套的手，将焦尸的脖颈轻轻掰开，相比于其他不同原因死亡的焦尸，这六具焦尸头颅松悬，脖颈尽断，又因一把火烧得黢黑，已经分辨不出伤口大小。
蔡庄抬手，指向其中一个下属，“去前面领两个姑娘过来。”
下属领命去往前院，站在十二个姑娘面前，指了两个姑娘，“你们跟我过来。”
其中一个小姑娘吓得腿软，“我，我......月梅姐姐，救我。”
秦妈妈和芙蓉姑娘不在，月梅姑娘作为当家花魁，平日见的大多身份显贵，方才又见她主动和大人说话，临危不乱，众人早已将她当做主心骨，遇事朝她求救。
月梅姑娘扶着小姑娘，向衙役道：“大人见谅，这位妹妹才接客不久，胆子小，也没见过世面，不如我去，楼里事情我都知道。”
衙役看了她一眼，姑娘嘴甜，一声“大人”哄得他心头一热，又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若是挑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去后院，指不定还会惹恼大人，“行，那就你来。”
柳月梅带着另一位姐妹跟在衙役后头，亦步亦趋，走到后院，方一出门，纵是胆大包天见过世面，骤然见到院中排成一溜的死尸，也是一顿心惊肉跳。
她扶着的好姐妹一声惊呼，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柳月梅自己也吓得腿软，哪里还能支撑住旁人，背靠门扉，双目发直。
蔡庄朝手下使个眼色，两名衙役上前，左右架起柳月梅的胳膊，将她拖曳到焦尸面前。
蔡庄道：“好好认认，认得全，去了刑狱司，本官可以让你轻松点。”
青天白日，四周又有十多位男人，阳气充足，柳月梅向扶着自己的衙役靠近一点，低头应声“是”，然后壮着胆子朝死尸看去，从右及左，只一眼，便认出了尸体。
她面露惊惶：“这，这是秦妈妈，我们当家管事。”
蔡庄看向她。
柳月梅面上难掩戚色，“妈妈消失一天一夜，我们都以为妈妈出去了，没想到......”
蔡庄轻微地皱了下眉。
柳月梅见他脸上露出不耐烦，话没说完就缩了回去。
衙役带她走到其他五具尸体边，尸体面容虽然烧毁，但身形特征不难分辨，只要是楼里的熟人就会认得，其中一个男尸手上还戴了藤枝扳指。
确认过后，她惊道：“这几个都是楼里的杂役，身手不错，平日只听秦妈妈的话。”
衙役看了眼蔡庄，又将她带去见其他众尸，柳月梅只粗略看过几眼，眼露不忍，撇开眼，低落道：“这些都是不听话的姑娘，想不开的。”
蔡庄神色冰冷肃穆，“你们的管事，除了秦妈妈，还有谁？”
柳月梅眼眸下垂，“之前只有秦妈妈和芙蓉在管，还有一个陶宇成陶总管，但陶总管已经消失一个多月，芙蓉昨夜也不见踪影，就只剩下奴家和众位姐妹，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温临的目光盯在蔡庄身上，眼下刑部的案子基本上有了结果，有人举报回春楼藏尸，实际上是回春楼作恶多端，残害无辜女子，抛尸枯井。
真相水落石出，但是真凶秦妈妈也死了，藏尸案到此结束，就不知，蔡庄还会不会继续查下去。
而在前楼，齐藤上了二楼，二楼并未完全塌陷，烧得最彻底的是西南角的屋子，可以看出，火源大约是从那里出来，而齐藤径自去往的方向，也正是西南角。
他对温沅芷说道：“芙蓉姑娘住的就是这间屋子，下官要去找一找，看看她逃离之前还有没有线索。”
温沅芷双手负在身后，道：“齐大人似乎并不着急派人出去寻找芙蓉姑娘？”
齐藤走进废墟，翻找东西，“下官已经派人守住了各大城门，她就是插翅也难飞，郡君是否听过‘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找人的事急不得，重要的是先找线索，才能知道往哪里搜她。”
温沅芷嘴角扬起，不跟他计较他的敷衍，状似随意地问道：“死者是谁？怎会被芙蓉姑娘所杀？”
齐藤：“死的是京都富户王家的小公子，芙蓉姑娘前日卖身接客，王小公子是她第一个恩客。这女人三十多岁，十几年只肯卖艺不肯卖身，就快要到年老色衰的年纪，你说，秦妈妈哪能一直惯着她？”
温沅芷看他一眼。
齐藤继续道：“这女人蛇口佛心，一面答应秦妈妈接客，一面在王公子的酒水里下药，王公子出了回春楼之后，没过多久药性发作，一头栽进河水里，淹死了。”
温沅芷故作好奇，“如此说来，这芙蓉姑娘确实留不得，但不知，下的什么药？居然还能牵引着王公子往河边走。”
齐藤动作一滞，温沅芷看着不说话。
齐藤倏地笑开，“御史大人说笑，这药就是一般的迷药，至于王公子如何会去往河边，又不小心淹死，这得问他本人了，出来玩了一夜还不知道回府，竟惹得家中父母妻儿担忧，不孝不贤不负责任。”
杨芙蓉的屋子烧得彻底，桌椅床柱全部烧成木炭，变成废墟倒在地上，齐藤在木炭中间翻来找去，然后找到在一处宽大的木块下摸到一处暗格。
他看了眼身后，温沅芷正在窗边看向窗外，杨芙蓉的房间地理位置最好，窗外的风景宜人，多看一眼不足为奇。
齐藤偷偷地，伸手打开暗格。
“齐大人，”温沅芷转身走过来，“找到什么没有？”
齐藤及时收手，挪开脚步，讪笑道：“什么也没找到，这位芙蓉姑娘精明得很，不然不会连秦妈妈都治不住，我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说罢，脚步朝门口走去。
“哦，是吗？姑娘不听管事妈妈的，妈妈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若是人人如此，那妓馆还如何开下去？”温沅芷说着，边向齐藤方才找东西的地方走去。
齐藤心中一惊，状似无意地挡在温沅芷面前，道：“这办法不是没有，但眼下并不是说此事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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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下官还要去别的地方找找，御史大人难道不一起去？”
温沅芷眼底无一丝温度，冰冷道：“让开。”
齐藤瑟缩，却是寸步不敢让，道：“御史大人，这是何意？”
温沅芷脸上露出浅笑，笑意未达眼底，“齐大人，你莫不是觉得是吃干饭的？”说完，拔出腰间的玉扇，敲在齐藤肩膀上，力气之大，顿时叫他挪了位置。
温沅芷蹲下身子，在木板下摸索，须臾，手中摸到一块凸起，像是机关按钮一样的东西，轻轻一按，只听“嗒”的一声，从木板下掉落一块东西。
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盒，通体黢黑，俨然成为盒子形状的焦炭，看样子，木盒的状况不太好，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掉个粉碎。
温沅芷看一眼齐藤，齐藤收敛眼中锋芒，立在原地未动。
温沅芷拾起炭盒，送到齐藤眼前，轻笑道：“齐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齐藤：“这不就是一个首饰盒？姑娘们喜欢买，这楼里多得是。”
温沅芷：“是吗？那是我孤陋寡闻了，竟有姑娘将首饰藏在床底下。”
她瞅了一眼齐藤，当着他的面，用玉扇挑向炭盒的盒盖，齐藤双目紧盯，五指缓缓攥紧。
盒盖被掀开，里面是一叠被烧过的折纸。
齐藤悄悄松了口气，长平长公主让他搜查芙蓉姑娘的时候，他就知道，搜的不仅是芙蓉姑娘这个人，还有她的东西，她替长平长公主搜集信息这么多年，就怕她自己会留后手。
长平长公主要灭口，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所以芙蓉姑娘人逃了没事，关键是要把她的东西留下。
温沅芷轻轻掀开折纸，手指一碰，折纸掉落半截，手中的纸屑在指腹揉搓间变成灰烬。
她轻叹：“齐大人方才说这是首饰盒？”
齐藤露出憨憨的笑容，“是下官孤陋寡闻，竟不知有姑娘在首饰盒里装信纸。”
温沅芷冷哼一声，将炭盒倒扣，一盒的信纸尽数化为灰烬。她心道，难怪杨芙蓉要将朝廷官员的私密背给她听，是知道这些证据留不住，不如留在此处让他们放松戒备。
杨芙蓉帮助长平长公主打探朝廷官员的私密，长平长公主以此威胁那些官员，不准他们在朝堂之上与她作对。
杨芙蓉这是在暗示她，她也可以拿这些私密来要挟这些朝廷官员？
回春楼所得的密辛不仅仅包含齐藤，葛氏，吏部的考功员外郎的，还有其他官员的，比如蔡庄。
温沅芷蹙眉，这么说，杨芙蓉知道她的逃走不仅会招来长平长公主的灭口，还有人会来找她的东西，想要毁掉那些密辛。
她有些心惊，总觉得哪里被自己忽略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此时，楼下传来喧嚣，不一会儿，就听谢志远大喊：“清阳郡君，刑部郎中来了。”
温沅芷眼前一亮，走出废墟，立在二楼栏杆边，果然瞧见大堂内的江澧兰。
他似乎风尘仆仆，着急忙慌地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