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烟罗叶
    “你没死?!”

    徐明庚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绝处逢生,陆清和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遂情不自禁叫了一大桌子的菜,也不坐在自个儿的座位上,而是来来回回地绕着所来之人兜圈子。

    又伸手摸了摸这人的胸膛,把耳朵凑上去听:“有心跳,不是鬼!肉也是热乎的!”

    被又摸又掐的,陆清和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手掰下来。

    徐明庚问:“陆二公子,真是你?”

    陆清和嘘了一声:“小点声,别声张。”

    徐明庚谄媚道:“嗳哟,陆二公子,可算又亲眼见着您了。您是不知道,自打听您的吩咐来了云京之后,才知道您是北瑛王爷疼爱的二公子。我别提多后悔了。”

    疼爱?他怎么不知道?

    陆清和揉了揉额角,知道徐明庚当惯了狗,口上不奉承几下就不舒快,便不愿与他计较。

    陆清和问:“后悔什么?”

    徐明庚就等着接这个话茬,立刻腆着笑:“后悔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当初竟敢妄图对陆二公子下手。你说这孟安也真是的,他一早知道您的身份,瞒着我做什么?早告诉了我,我心里也有分寸。”

    陆清和睨他一眼:“早告诉你?早告诉你,好让你捅到赵世子那儿不成?不对,现在是云顺郡王了吧。”

    徐明庚连呸两声:“什么云顺郡王,不及陆二公子您一根头发的风采。”

    陆清和只是静坐,算盘似的一问一个响声,不再主动说什么。待小二将酒菜都上完了,他仍是惜字如金的样子。

    徐明庚急了,伸手上前:“陆二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您看我这解药?”

    陆清和专心用饭,不答。

    这是什么意思呢?徐明庚越是琢磨不透,越是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噢,对对对,您之前的吩咐。”

    徐明庚招了招手,一个小厮带了几折子文书上来。

    经过陆清和时,小厮很惊奇地瞧了他一眼。

    徐明庚登时拿过文书朝他脸上一拍:“乱看什么,越发没有规矩了。”

    小厮讪讪道:“奴才该死,陆二公子生得俊秀,一时不自禁。”

    徐明庚吹着胡子:“行了,滚吧,嘴皮子比你腿脚还利索。”便把文书一一承上。

    “这是市舶司查到的记录,云顺郡王曾借市舶司的船采购许多药材、铁矿、粮食等,皆不走公账。”

    陆清和问:“若走公账,会如何?”

    徐明庚道:“海上蕃货贸易之事,都是宫中的宦官在把持。若走公账,这消息瞒不过宫里。”

    话里的意思,便是宣王府采购的东西不便让宫中知晓。

    陆清和放下筷子,冷冷道:“他果然有鬼。”

    徐明庚恭维他几句远瞩高瞻,陆清和又问:“另一件事呢?”

    徐明庚恭敬道:“依陆二公子的吩咐,近日来徐某一直上折弹劾孟安等北瑛王府的幕僚,皇上多半已经记住了他们。也正因此,云顺郡王那边也不曾怀疑过我已成了您的人。”

    “只是……徐某愚钝,不知陆二公子用意为何呀?这孟安等人,对北瑛王府,都是忠心耿耿啊。”

    “你早晚会明白。”陆清和笑了笑,将一颗小药丸丢给他,“更何况你不是讨厌孟安么。你既为我做事,我也得给你点甜头才是。”

    徐明庚千恩万谢的接了去,一口吞下药丸,顿时觉得通体舒畅,恨不得当即给他跪下。

    说来也奇怪,人人都以为他徐明庚到了云京之后,四处弹劾太子阵营的清官,狂妄至极。

    纵然别人能忍,唐唐北瑛王府,也绝对忍不了这小人猖狂,高低要使他吃点苦头。

    可北瑛王府不仅不管他,甚至任由他在云京大摇大摆胡吃海喝。徐明庚自己也疑惑呢,只觉得莫非陆清和是个护短的,还真暗中保护着他?

    徐明庚偷偷觑着陆清和,想着若是如此,跟着这个主子也不错——除了每周要服一次解药外。

    陆清和像是猜到他所思所想,高坐着看他:

    “只要你好好做事,在云京,我会保你荣华平安。”

    他确实在保护徐明庚的安全,甚至给他金银,让他在京中横行霸道。以至于赵都云那边傲慢地认为,北瑛王是死了儿子,自顾不暇,连徐明庚这等小喽啰都无心顾及了。

    陆清和微微一笑。

    登高,必跌重。

    “徐明庚。”

    徐明庚忙答:“在。”

    陆清和却温温和和地一笑:“你一直觉得孟安不如你,是不是。”

    徐明庚冷汗直冒,不敢答话。

    “紧张什么。”陆清和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吃。”

    “哎。”刚要动筷,陆清和又说话了,吓得徐明庚将筷子一放。

    陆清和道:“可依我看,你比孟安还差了一处。你道是何?”

    徐明庚战战兢兢:“是,是徐某做错了什么?……但请陆公子指教。”

    陆清和笑道:“他后继有人了。”

    徐明庚一愣:“据徐某所知,孟安的夫人,并未有过身孕啊?”

    陆清和道:“我说的后继有人,是说郑琢玉那个外甥,郑瑾瑜。如今一举夺魁,紧接着便要进殿试。这么看,估计是同他姑父孟安一样,走的文官的路子。”

    “孟安当年本就是探花郎,只是意外被郑家连累流落邺州。你说,他外甥替他再高中一次,算不算后继有人?”

    徐明庚揣摩着:“陆二公子的意思是,我应该给这位郑瑾瑜,使使绊子?”

    “不可。”陆清和睁眼看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掰开了同他道,“因为老郑师的缘故,天家如今本就不喜郑家。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进折,只消微微表现出对这个郑瑾瑜的不满,皇上会记住你的。”

    “哦……哦?哦!!”徐明庚醍醐灌顶,“承蒙陆二公子点拨,徐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酒足饭饱,徐明庚容光焕发,兴致勃勃地还要与陆清和痛饮三百杯。陆清和却以需要速速面圣推辞了。

    “你交给我的市舶司的记录,我也需要递给皇上。”陆清和解释道,“事态紧急,徐大人自己玩儿去吧。”

    临走前,陆清和忽然想到:

    “那小厮是你在云京新买的?”

    “呃,陆二公子说哪一个?”徐明庚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噢噢噢,那个送文书的!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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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邺州就一直带着的,贴身跟了我数年,嘴巴严得很,陆二公子放心。”

    闻言,陆清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面圣之事越快越好,拖久了只怕节外生枝。故而无暇多想,便匆匆上路。

    阿凤早在候着,此时牵着马,问:“公子,不先回一趟家吗?”

    陆清和摆了摆手:“事不宜迟,待我将宣王府事项禀圣后,再见父兄不迟。”

    更何况他心里的“家”字,早已系在了莲州一个惯爱逞凶显能的小掌柜身上。

    陆清和在云京恨不能即刻驰奔至圣上殿前,将宣王府行径一举揭发,而谢辛辛这儿却被边青昙三言两语定在了原地。

    “你是说,赵都云在吊着宣王爷的命?”谢辛辛问。

    边青昙浑不在乎般应下,“正是如此。这老王爷风烛残年,一边喝着儿子喂的毒药,一边又被儿子吊着命……这宋嬷嬷着实忠心耿耿,甚至求到你身上来,真是死马当活马医。”

    “慢着。”谢辛辛打断她,“赵都云一边向他喂毒,一边却又保他不死?为什么?”

    边青昙刚要说话,房门笃笃响了两声,门外传来范守一的声音:

    “青昙,茶煮完了,我能进来否?”

    边青昙便向屋外道:“守一,可是用的清明的雨水?”

    门外之人一愣:“不是。抱歉,我不知……”

    边青昙道:“不怪你,是我忘记告诉你。厨房斗柜上第二格的红陶小翁里盛着我春天存的雨水,守一,你拿那个再煮过茶来。”

    范守一也不嫌麻烦,哎了一声。脚步远去,像是又离开了。

    谢辛辛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谢辛辛道:“范医师待你极好。”

    边青昙并不在意:“无人不知他待我好。”

    谢辛辛笑了:“那你为何之前不让他回家?”

    边青昙指节蜷起,回避了她的目光:“他是名声在外,医馆营生忙碌,才鲜少归家。并非是我不让。”

    “哦?”谢辛辛并不买她的账,笑道,“据你所述,范守一在你进府前便对你一往情深。此后他名声在外,而你只是宣王府的一个婢女,他却依然按正妻之礼迎娶你。”

    “今日你为与我说话赶他出屋,他烹茶倒水毫无怨言。这样痴情之人,会因为医馆忙碌而不归家?青昙,你猜我信么?”

    边青昙不答,却说:“你信不信,与我无关。”

    谢辛辛却像个缠人的猫,不肯轻易放过她,接着道:“上回来此,我担心你点燃的那个叶子对身体不好,回去便四处打听那个叶子是什么,这才知道,这长在山间烟罗叶,不仅有安神之效,还会伤宫碍孕。女子若成瘾,多半会失去生育能力。”

    “为何?你是医女出身,定然比我了解得更多,为何还坚持吸食此物?”

    她等着边青昙的回答。

    边青昙果然略显局促,不再作漠然状。

    许久,边青昙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你果真关心我,谢谢你。”

    谢辛辛:……

    重点是这个吗?!

    她深深怀疑究竟是边青昙装作听不懂,还是医学药理太难,把这个天才医女学得脑子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