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见闻录》全本免费阅读
飞跃城市的路途中，我能听见许多不同的声音，越是接近神明小姐要去的那家医院，这些声音就在我的脑中变得越是清晰。
我不得不以乌鸦的姿态停留在一根废弃已久的路灯上，然后好好梳理一下这些会持续干扰我向前飞行的声音。
我收回察觉到暮光的目光，独自走入那些沉浸在声音里的黑色幕布。
我接收不到任何的视觉信息。不过，通过那些变化多端的声音，我还是能大概推断出一些反生在声音背后的事情。
最开始，是一大片烟花的声响。好像还有一台电视机在播放着某些节庆日专属的特别曲目。
热水沸腾了，忽高忽低的声音里伴随有开关锅盖的声音，偶尔还有锅铲翻炒各种食材的动静，背景中的油烟机正在一刻不停地工作着。
有人拉开了疑似厨房那里的移门。
随后，又有人精神饱满地说道：“叔叔，新年快乐。今年我带两个小孩一起来过年啦。”
“欢迎，欢迎啊，要我也给你包一个红包吗？”厨房里面的人这样说道。
“别了吧，我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最近确实困难了点，但过年的这段时间还是不用叔叔你来替我操心了。”那个原先精神饱满的声音一下子变化了很多。
炒菜的声音中断了。
“不要紧的，”更加年长的声音朝门口说，“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我侄女。”
“要是你老爸还在，他肯定还把我当做那个小他十几岁的老弟。之前几年，就算他明知道我戒烟多年，还非要塞我几百块烟钱。你还记得吧，我刚结婚那年，他看我还住在两层防盗窗的单位房子里，连换新厨具的钱都拿不出来，于是他第二天就特意找人打了一套锅碗瓢盆，还顺便寄了我一两条红色壳子的香烟。”
同一个人继续对同一个方向说道：“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这红包就当我还给大哥的铁锅钱和烟钱吧。”
“爸爸生病的时候，已经麻烦过你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那个女声如此说。
这时，又是那个拖动移门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要大一点。移门拉开的同时还有一轻一重的两个脚步声。
“妈，多个红包不是挺好的吗？反正我老爸又不会回来。”先停下来的脚步声这样说道。
接着，是一个母亲敲打儿子脑门的响声。
“你小子……不要和你爸一样贪得无厌。”她一边敲打儿子一边说，“记好了啊，以后，别人喊你去玩牌可以，压钱是不可以的。”
“就是，老爸跑去躲债以后，全是老妈在照顾我们，”后来的脚步声停下来教训弟弟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妈今年有多辛苦啊？”
见此情形，厨房里的声音赶忙制止道：“哎呀，马上是新的一年，现在就不要想那些事情了，开开心心的，好好欣赏欣赏我这个大厨的手艺就好啦。”
“记得给手机充好电，吃完晚饭以后抢我发的红包哟。”那个年长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没有任何光亮。人的声音，锅炉的声音，油烟机的声音都在慢慢地淡出我的听觉。在这之后，我能听到的也都是些含糊不清的对话声。
我站在已然亮起的路灯上，隐约闻到了一股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红酒气味。
“叔叔，今天还打牌吗？”那个母亲的声音问道。
我听见她在哭。这可能是因为酒精，也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叔叔，我不能，不能哭丧着脸。大过年的，这不好。”
“没有关系的，这里的治安很好，好多公安的人也住在这边上，讨债的不会半夜来这里找你的。”
“你女儿……我堂妹，她也挺不容易的，我怕自己的这个样子吓到她。万一她的心脏受到什么刺激就不好了。”
那个近乎哽咽的声音继续说：“我听说婶婶今天带她去做检查了，她们吃完晚饭后回来，对吧？”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拍了拍别人的肩膀。那个声音虽小，但在一众背景声音中，那个声音是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没事的啦，我女儿她也开始慢慢地懂事了，你在她现在的这个年纪，不是也领着你父亲给的铁锅和香烟来找我了吗？”
那个年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况且，我托人找的医生告诉我，她今天的检查结果蛮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现在还有心思在这里喊大家一起吃饭了嘛。”
此刻，我终于听见了不同于移门的声响。
“指纹已解锁，请进。”
根据我的经验推断，这应该是某款智能门锁的语音。
“呀，你们回来啦。”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声音对门口说道，“还有几个小时过年，今天的日历已经可以提前撕掉了。”
我还没有听到撕日历的声音，所有的人声和背景声都停止了。
我的听觉中不再有任何来自那个时间的声音。那前前后后的每一个字眼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某种类似于记忆一样的东西。
但是，我并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这段记忆的主人。
在我看不见的那个地方，我偶然听见了一个撕下纸质日历的声音，可我也很难说这个声音又是否还是那同一个人撕下同一本日历时所发出的同一个声音。
回到我所在之现实，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传入我耳中。
此情此景不免让我想起了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
“天空阴晴取决于神明的心情。”
“她若乐观开朗，则处处天气晴朗。”
“她若沮丧哭泣，那大大小小的雨滴便是从她眼角流下的泪滴。”
虽然这是个相当经典的说法，可我实际上并不怎么相信。
因为，自始至终，我的神明小姐都应该是自信而强大的存在，她举手投举间便能让万千幻影魂飞魄散。不管面对何种境况，她都能一如既往地用超越我理解范畴的力量去解决一切。这是我对神明的理解，同时也是她能被我称之为“神明”的缘由。
尽管她不是每一次都非要出手不可，但每当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那里，然后，她会用那深邃难懂的目光重新审视起我，以及我所遇到的困境。
因此，我一直认为，全知全能的神明无需为任何人落泪。
如果非要把雨水解释成她对于受苦之人的怜悯，那么这个无比现实的世界早已终日与无尽的雨水相伴。
我重新睁开眼。
眼前的这条道路似乎完全翻新了一遍。
之前那个坑坑洼洼的路面如今已经重新铺好了新的沥青。
可同样的雨声还环绕在我耳边。
雨声不绝于耳的现在，我头顶的夜空却是万里无云，根本看不出一点点要下雨或者下过雨的迹象，从我面前走过的那一两个行人也完全没有携带类似雨伞和雨披的东西。
我由此可以断定，刚才听见的雨声绝非来自于我眼前的这片现实世界。
假若雨声并非现实，那下雨的声音就只可能是来自于我自己的脑袋里了。
这种情况像极了神明小姐远程呼唤我时的情况。
于是，我再次闭上眼，耐心地开始寻找那片连续不断的雨声。
一顿冥思苦想后，我终于在这些杂乱的雨点中找到了某个雨点敲打窗沿的声响。
我顺着那个声响继续往后听。
我好像能听见，那来回奔波的脚步声，还有夹杂在雨水之中的、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同时，疑似是护士站的铃声贯穿始终。
过去的好多年间，我见过旁若无声的医院，我也见过喧闹如集市的医院。
这里明显像是后者更多一些。
嘈杂的人声终究淹没了时有时无的雨声。
乱糟糟的各种声音里，我居然清楚地听见了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
“妈，那边很糟，我听说，人，就那样躺在公园的长椅上，不动了。你一定要去那里吗？”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这样说道，“那里的灾难像梦魇发生在现实。那里的苦难是无穷无尽的幻影。咳嗽不会停止，因为只有死亡才是安静下来的终点。”
“总要有人去的。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的事情。”另一个声音回应道，“这个世界里，何处不是如此呢？”
那个做出回应的声音接着说：“你放心好了，万一我真的去了那里，爸爸也会在这边照顾好你的。”
“可是……”那个最开始的声音开口说道。
不知是什么原因，另一个声音随即打断她说：“你戴好口罩，先去做检查，不要伸手乱摸其他地方。妈妈有事去一趟科室，你做完检查后走后面的楼梯回来找我。不要坐电梯，那里是个半密闭的空间。记得回家前再换一个N95的口罩，换下来的口罩直接扔门外那个专门装医用垃圾的垃圾桶。”
“顺便和你爸说一声，为了你们的安全，这周，我和科室的人住一起，暂时不回去了。”那个声音一刻不停地说道，“让你爸再多囤点物资。虽说这边现在的情况比那边好很多，可一旦情况继续恶化，万一这边和那边一样封锁了进出城的道路，那可就不只是物价翻倍的问题了。”
我听不见女儿的回答。
我只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
随后，其他声音都跟随着反方向的脚步声一起越走越远。
当我再次在黑暗中听到有人说话时，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个我不认识的声音面朝我的方向说道：“下周开始，我们科室要出人。”
“我们五个专家去四个，留一个人带学生。”
“就按昨天说好的，我们今天用抽签决定去留。”
“白签去，红签留，没问题吧？”
忙里忙外的科室终于在此刻陷入了无人说话的那种状态。
没有异议应该是被视为了同意。
我又得以听见，背景里面的雨滴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急促。
我看不见抽签时的场景，但，我确确实实能听见摇晃的抽签桶、微微挪动的座椅、还有一颗悬着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那些座椅挪动的声响间隔很短，听上去就好像大家都在抢着去抽那个决定去留的签位一样。
大约是到了第五个人的时候，我才听到那个带头抽签的人继续开口说话。
她这样对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说：“你不用抽了，四个白签，最后一定是红签。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你，留下。”
最后的那个人刚站起来就又坐了下来。她的那把椅子划过地砖，发出了更加尖锐的声响。
“这样啊……那……祝你们一切顺利。”那人应该是瘫坐在椅子上说的。
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就是先前那个在和自己女儿说话的声音。
我也能感觉到，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好终于回到了正常跳动的节奏。
科室办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