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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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萧窈长居武陵,来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

    宣帝在时,各地宗亲每逢年节总要带着儿女回来朝拜,但她那时少不经事,对自己这位祖父没多少印象。

    后来再回想,只能记起高高御座上老态龙钟的身形。

    面目模糊不清,十二琉冕冠仿佛压得他喘不过气,并无什么帝王威严。

    及至年纪渐长,倒也来过一回,是先前那位坠马身亡的小皇帝登基之时。

    彼时时局乱,阿父并没打算带上她,是她自作主张混入随行的车队,悄悄跟来的。

    萧窈在诗书上少根筋,这种事情倒做得轻车熟路。

    她顶着婢女的名头,自不必入宫朝拜,见着新帝,是在秦淮夜宴上。

    这年的秦淮宴由王氏做东,许是为了彰显自家底蕴,珠玑罗绮,极尽豪奢。

    萧窈好歹也算是皇室族亲,但园中各处用以装饰的珊瑚树、夜明珠,是她生平罕见。

    她如同刚进城的土包子,险些被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就这么兜来转去,竟撞见了在河边放花灯的新帝。

    论及辈分,这应当算是她的皇叔。

    可少年年纪比她还要小些,身量也没她高,苍白而羸弱,失魂落魄的模样叫人怀疑他要一头栽进秦淮河里。

    他贵为天子,身边却只跟了个内侍。

    在这笙歌曼舞的夜宴上,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寂寥。

    萧窈虽不明所以,却将这场景记了许久。

    后来偶尔听到阿父与葛荣的交谈,才知道小皇帝登基时,世家就已经张罗着要为他立一位皇后。

    他起初并不同意,第二日,自小陪在他身侧的小宫女便落水而亡。

    没多久,谢氏女入宫为后。

    世家势大至此地步,所谓天子,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

    哪怕是萧窈这样不关心朝局,分外迟钝的人,也已经意识到这点。

    故而当初世家迎阿父入建邺为帝时,她心中隐隐抵触。

    武陵很好,虽不算多富贵,但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可她那位素来与世无争的阿父点了头。

    自此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萧窈起初不愿来建邺,多少是存了些闹别扭的心思,时至今日,踏上石阶的脚步也谈不上轻快。

    祈年殿内炭火烧得很足,甫一进门,衣上沾染的碎雪便开始融化。

    立时有宫人上前,恭恭敬敬地替她解下大氅。

    萧窈默不作声,难得规矩地行了一礼,看向许久未曾谋面的父亲。

    灯火通明,将人照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禁不起操劳,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眉心眼尾的沟壑纹路仿佛也深了些。

    但望向她的那双眼依旧慈爱,一如往昔。

    重光帝扶着内侍起身,行至她面前,抬手比划了下:“窈窈果然是长高了……”

    他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便偏过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萧窈顾不得心中那点别扭,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葛荣代为答道:“入冬后,主上受了场风寒,用过药旁的倒是无碍,只是这咳疾始终未愈。也令宫中的医师会诊过,只是收效甚微。”

    “病去如抽丝。阿父身体不如从前,恢复得难免慢些,不妨事。”重光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忧,“耽搁到这时辰,窈窈应当也饿了,先用饭吧。”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布好了宴席。

    今日风雪交加,途中多有不便之处,萧窈也没什么胃口,一日下来拢共吃了两块糕点。

    先前没觉着如何,如今看着满桌珍馐,才觉出些饿来。

    葛荣引她落座,适时道:“为着您来,主上特地吩咐,调了咱们武陵那边的厨子来掌勺。公主尝尝,若是不合口味,再换旁的。”

    萧窈屈膝跽坐,裙裾铺开,金线绣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佐以精致的妆容,华贵的珠玉钗环,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重光帝看在眼里,既欣慰,又对她这罕见的娴静感到惊讶:“窈窈没有话想同阿父说吗?”

    若是从前,萧窈打从一进殿门,就要拉着他的衣袖问东问西,又或是讲这一路上如何了。

    萧窈放了食箸,幽幽道:“不是应当‘食不言’吗?”

    重光帝一愣,慢慢回过味后忍俊不禁,同身侧服侍的葛荣笑道:“这是怨朕着人拘束她了。”

    “公主自小喜动不喜静,宫中那些傅母却十分严苛,这些日子怕是多有为难之处。”葛荣在父女之间打着圆场,又向萧窈道,“只是主上此举用心良苦,也是为着今后您能够在建邺立足啊。”

    “我还以为,阿父是迫不及待想将我嫁出去,怕我那般行事讨不了人家喜欢,坏了亲事。”

    萧窈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敬,话却说得堪称大逆不道。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屏息静气,饶是葛荣,都不由得呼吸一滞,不知如何是好。

    重光帝却并没动怒,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性子。

    倔的要命,更不会巧言令色,打机锋试探,心中想什么便要说什么。

    他自然不会为此介怀,只是愈发担忧,生恐她将来因这性情撞得头破血流。

    “窈窈,你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重光帝叹道,“阿父也老了,身体每况愈下,兴许照看不了你几年了,总得为你筹划妥当才能放心。”

    萧窈来时准备了不少说辞,等着与阿父争辩,却悉数被他这句堵得说不出口,望着他花白的头发泄了气。

    她揉了揉眼,轻声道:“您该在武陵好好休养的。”

    这话当初她就提过,直至今日,重光帝依旧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对此避而不谈,只道:“世家子弟众多,其中不乏品行端正、文才出众之辈,你尽可以慢慢看,寻个自己喜欢的……”

    萧窈没忍住打岔:“若是寻不到呢?”

    时下风气使然,世家子弟颇爱熏香敷粉,近年五石散兴起,更是成了不少人的心头挚爱。

    萧窈上回来建邺,在秦淮宴凑热闹时,误打误撞见过他们服食后行散的场面——

    只着单衣,坦胸露腹者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同乐妓搅在一起,亲昵狎戏的。

    她那时年少,大为惊骇,如今回想起来,仍觉着眼睛不大舒服。

    重光帝噎了下,哭笑不得地表态:“若当真如此……也就罢了。阿父不会为了联姻,强逼着你嫁人。”

    因着傅母的态度,萧窈这一路所忧心的,便是阿父想要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