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滚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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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唐橘将一包东西扔到案上。

    “准了!就是他!”

    任知宜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团锯齿状水草,与那日在高期胃里发现的相似。

    “问过卓老了?”

    唐橘翘着脚,点点头,“我夜探程府,后院有一口大缸,那缸沿与尸验单上的肋骨压痕很像,再加上这水草,基本可以确定,高期是死在程可靖手中。”

    “嗯!”任知宜心道,其实还差一件,不过时间太紧,等不得了。

    唐橘以指蘸水,在桌案上写出五个被害之人的姓名,分别是高期、冯大郎、窈娘、施施和莺儿。

    “死的这五个人,你打算让谁家来提告?总不能是你自己吧!”

    任知宜沉思片刻,“冯家大娘子肯为她夫君申冤吗?”

    “呵呵……”,唐橘冷哼一声,“她告冯二郎是为了夺人家产,自从听说她夫君的死另有内情,吓得每日哭嚎。登堂做人证尚且不能,你还指望她递诉状,指望她还不如指望一头猪!”

    “年敬之也不行,他与施施尚未成婚,做不得此事。窈娘和莺儿皆无父无母,高期之案又有圣令……”

    任知宜斟酌片刻,眉头深蹙,“只有冯大娘子最合适。”

    唐橘两手一摊,“她不肯啊!”

    “那也要逼着她做!”任知宜眸中闪过一丝杀伐之意,“她养的那个姘头,是个常年流连赌场的浪荡子。不行,我们便从他这里下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昨夜林七赶到贡士院,堪堪从杀手剑下救下许、董二人,如今安置在苏家旧宅。

    今日早朝,安王奉旨南下,以兵部郎中兼巡道钦差的名义,前往靖南道督办军资一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步不慎,东宫便有倾覆之险,她要借这案子,重新打乱朝堂局势。

    竹门帘掀开。

    云娘走进来,轻声道:“不如让我去吧!”

    任知宜摇了摇头,“你夫君的案子三年前结案,名义上的凶手早已伏法。按照大胤律疏,即使重诉此案,也当由平县或者治县审理。越级提告,是行不通的。”

    云娘显然对律疏一无所知,怔了半晌方道:“那,那我就回乡,去平县县衙告状。”

    任知宜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状告当朝国子监祭酒,姑且不论平县县衙敢不敢接,单说此案案情之复杂,待转至刑部和大理寺复审,至少要一年。

    京城朝局一日一变,朝中传言,政事堂空缺一人,便是景相为程可靖留的位置。

    变数太多,等不得!

    “越级提告……”,唐橘突然想起什么,但是瞥了云娘一眼后,又噤了口。

    任知宜秀眉微动。

    云娘似有察觉,恳切道:“唐姑娘若有办法,请务必告知于我,云娘感激不尽。”

    唐橘与任知宜相视一眼,苦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你弱质纤纤,根本做不来,不如不给你希望。”

    “求唐姑娘告知!”云娘倏地跪地。

    任知宜薄唇轻压,缓缓道:“不是唐橘不说,是此法过于残酷。律疏首卷,若要越级提告审结之案,必得状告人亲自滚过铁钉板,方能将诉状递至大理寺。”

    云娘脸色刷白,咬着下唇不说话。

    “铁钉板长一丈,宽九尺,每隔半尺立一枚四寸长的铁钉,自下而上穿透木板,人须俯卧于钉尖上滚过去。

    铁钉刺穿全身,会在身上扎出数十个血窟窿,翻身之时,身体猛然落下,犹如坠入阿鼻地狱一般痛苦。”

    任知宜刻意描述恐怖之状,想要打消她的念头。

    云娘听得浑身剧颤,眼神茫然:“之前,可有人做过?”

    “我看过卷宗,本朝仅四人试过,二人成功,二人死在钉板上。”唐橘道。

    云娘身躯一震,瘫坐在地上。

    任知宜蹲下身子,目色温柔,“云娘,算了,还会有别的办法。”

    “可是……”,云娘笑中带泪,“这是最快的法子,对吗?”

    任知宜垂眸,“还有冯大娘子。”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冯大娘子这种人,若在公堂之上突然反口,我夫君的仇便报不了了。”

    云娘咬着下唇,神思恍惚地望着停在窗棂边的黄雀。

    尖尖的喙嘴啄着窗框,小心翼翼地迈着爪子,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云娘怔怔地看了半晌,当年成婚后的第二日,夫君曾送给她一只雀鸟,同样是纹黑色的贯眼,嫩黄的腰羽,也带着小小的喙嘴,很是可爱。

    只不过,在知道夫君死讯的那一日,她将那只鸟放飞了。

    云娘缓缓地撑起身子,拍了拍裙角的尘土,神情凄然。

    “东家,就这么定了吧!我滚过这一遭,就算对得起他了,日后返乡,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改嫁他人。”

    说完,她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

    天亮之后,门肆挂上招牌开始迎客,街市上的百姓渐多,又是新的一日。

    “花,糕……”,拖长的叫卖声层层叠叠,传入院内,透着几分市井烟火气。

    云娘坐在铜镜前,梳蓖自发间顺滑而过,发尾被握在掌心里。

    青丝染霜,不过双十年华,竟也华发早生。

    云娘细描黛眉,涵烟眉轻盈朦胧,如烟含醉,最是考验手功,因为无人答深浅,她画得极慢。

    对镜揽照,烟笼秋水,如梦似幻。

    云娘笑笑,这倒是自己画得最满意的一次。

    如此甚好!

    她谢绝了诸人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大理寺。

    门前守卫正逢更值,瞧见一纤弱女子立于门前。

    “提告?”守卫见惯了,答得极顺溜,“前行五十步,右转直行,是兆京府衙。”

    云娘福身道:“民女夫君之案已审结,民女想要过钉板,提请大理寺重审。”

    守卫愣了一下,细瞥一眼,她一身孝服,头戴白色绢花,纤细的四肢隐在宽大的袍袖下,显得柔弱无依,楚楚动人。

    “这……”,守卫心有不忍,劝道:“你还是走吧!你这身板儿,只是白送性命。”

    云娘轻声道:“民女心意已决。官爷若不同意,民女就撞死在大理寺门前。

    守卫大吃一惊,忙交代其他人看好这女子,急匆匆进去禀报。

    急奔之下,慌不择路,正好与人撞个正着。

    他定晴一看,“唐捕快!”

    唐橘揉着撞疼的胳膊,“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出什么事儿了?”

    “外面来了一女子要滚钉板,属下正要去禀明大人。”

    唐橘打着哈欠道:“寺卿大人和少卿大人去了邻县,一时之间回不来。”

    守卫犯了难。

    唐橘笑道:“余寺正此刻在刑堂!”

    ——

    大理寺正余则光听了守卫的话,放下手中烧得通红的烙铁,眯着小眼,“走!去看看。”

    余则光见到云娘,问明来由,唇角生出一丝笑意。

    这不是天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