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触动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一本名为《三声鼓》的话本横空出世。

    此书的主人公是一位舍身取义的举子,为求公理正义擂响登闻鼓,却血洒台前,至死未闭上眼睛。

    话本一经面世,便引得兆京城洛阳纸贵,陆三爷的书坊门庭若市。

    许多落榜举子将霍思修视为话本的原型,每日去到大理寺门前跪坐请命,讨要公道,将大理寺卿林居正吵得头痛欲裂。

    ——

    夕阳西落,暮色渐浓。

    一整日下来,任知宜将自己困在房中整账,若在往常,这是她最不愿意碰的事情,今日却是做得兴致勃勃。

    此番刊印话本,她和陆三爷能进账两万两有余,二人五五分成,再加上他们还打算将霍思修的诗集编纂印出,料想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唯一的麻烦是,霍思修如今还在大理寺的刑狱中关押着,若要得到他的同意,须得去趟大理寺。

    快到晚膳时分,林四进来带了个话,说卫枢请她别院一叙。

    “殿下!”

    卫枢今日一身白衣长衫,发带束冠,像个寻常的温文公子,少了几分疏淡之气。

    “有人想要见你!”

    任知宜闻言微怔,却见屏风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位姑娘。

    一袭素色莲纹长裙,乌发间别着一束藕色绢花,清新怡人。

    原来是她,那日她从南衙卫手中救下的胡裙姑娘。只是她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与当日妖娆的样子截然不同。

    姑娘屈身福礼,“窈娘多谢任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你们聊吧!”卫枢淡声道,转身出去。

    “当不起!”任知宜赶忙扶起她,感慨道,“当日我撵你出去,如何受得起你的感激!不过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窈娘拿出名册,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姑娘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施以援手,又帮我保存了这个,当值得我一拜。”

    二人坐下。

    窈娘告诉她,当日靠着她送的衣袍和假胡子,她重新回到凌香阁假扮客人,躲过了一劫。

    后来太子的护卫找到她,她告诉太子,她将名册留在了任知宜那里。

    窈娘抿唇笑道,“兜兜转转,姑娘与我倒成了同路人,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你是太子的人?”

    窈娘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的舞姬。”

    “三年前,我被卖到凌香阁做舞姬,嬷嬷动辄打骂,日子过得很是凄苦,幸好还有个姐妹娟儿与我相互依靠。那时候我们两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赎身的银子,离开凌香阁。”

    窈娘继续道,“数月前,礼部侍郎于文崇的儿子于靳在阁中设宴,我因为身子不舒服,不小心跳错了一个舞步,惹得他大怒。他抬腿就踢,我病得浑浑噩噩,不知躲避,娟儿为了救我,挡在我身前,被他一脚踹在心口上……”

    窈娘突然停了声音,牙齿控制不住上下打战,过了半晌方才颤声道,“她当时晕死过去,本来还有一丝气息,可是于靳却嫌她晦气,让人将她扔掉,像扔麻袋一样地扔了出去。”

    “呜呜………”

    窈娘突然抑制不住地大哭,“她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

    她哭得像个孩子,肩膀抖个不停,像是要将压抑许久的悲愤全都哭出来。

    任知宜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一片悲凉。

    过了半晌,窈娘拭干眼泪,“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给娟儿报仇。我一直盯着于靳的动静,后来被我无意中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才知道是太子在查他。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自请为太子偷取名册,却被于靳发现,慌忙之中刺伤了他的腹部,逃了出去。”

    任知宜轻拍她的肩膀,“如今于家垮台,你也算替你的姐妹报了仇。”

    “还不算!”窈娘泪眼含悲,“他身败名裂,是因为科举舞弊,可是世人谁知道娟儿死得那么惨。

    等科举舞弊一案了结,我便带着娟儿的尸骨去大理寺提告。让天下人明白,舞姬也是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公道。”

    任知宜神情动容,默默地怔了半晌,“姑娘高义!”

    “说什么高义!”窈娘摇摇头,“我出身卑贱,飘零于世,不过是肯舍了这一条性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任知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窈娘轻声道,“太子仁德,他为我脱了贱籍,还赠了我一些银钱,让我待案子了结后离开京城重新生活。”

    一道涟漪从任知宜心湖上划过,复又归于平静。

    “我不如姑娘聪慧,且身无长物,只会跳几曲胡舞,若姑娘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窈娘唇边绽出一抹笑意,如同洁白的水莲花。

    …………

    柳枝飘飞,随风荡漾,几团飞絮落在卫枢的白衣上。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卫枢放下手中书卷,凝望着缓步而来的任知宜,“窈娘离开了?”

    任知宜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从怀中掏出玉珏,双手递上,“此物完璧归赵!”

    卫枢轻声道,“我还未找姑娘讨要,姑娘便主动归还,看来姑娘是想就此与东宫划开界限。”

    “人各有志!殿下对家父的照拂,知宜感佩在心,只是朝堂诡谲倾轧,不是我心之所向。”

    “难得姑娘机敏善谋,又行事果敢,实在有些可惜。”卫枢的面色辨不清情绪,“太祖时,曾有女官沈氏入朝,官至五品,难道姑娘不想像她一样流芳百世?”

    “不想!”任知宜回答地干脆利落。

    “若姑娘愿意继续为东宫效力,孤可亲赴灵州,帮你父亲翻案。

    任知宜垂下眼睫,突然问了一句,“殿下为何让我见窈娘?”

    卫枢神色淡淡的,“她自己说,想当面向你道谢。”

    任知宜双眸轻动,“难道不是殿下想让她见我?”

    卫枢斟满茶盏,手下的动作徐徐如风,现出清贵的气质。

    “殿下想透过窈娘之经历,让我受到触动,感受这世上的人不论尊卑,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也总有人会为了公义,不惜性命,以身殉道。”

    卫枢抬眼,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凝视着她,“那姑娘觉得,我是否达成了目的?”

    任知宜被问地一怔,心底如同被细软的毛针一点一点地刺破开来,溢出涩然的情绪。

    …………

    檀木梳蓖顺着一瀑青丝滑下,乌发垂坠。任知宜坐于铜镜前,睡眼惺忪,神色间尚带些惫懒之意。

    “小姐,今日戴这支银丝攒珠步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