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塞西莉亚?
    屋外,马厩。

    “芬妮,我矫健的小马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罗兰拿着木刷为这匹棕色的马儿洗刷鬃毛,嘴里不断叨叨着心中积蓄的烦恼。

    童话结束了。

    就算是一同历经千难万险,相濡以沫的王子和公主也得吃喝拉撒。

    就比如在某天深夜,容貌美丽无比,拥有一头璀璨金发的公主也会突然从天鹅绒的大床上坐起,一巴掌给王子呼醒…

    怒喝一声:“你压我头发啦!”

    生活就是这样,充斥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但罗兰遇见的要严重那些一些。

    从战争造成的阴霾下救下一名魔女,帮助她避免了死亡的既定命运,听起来很美好,但之后呢?

    她斯洛克曼人的身份暂且不提,单是具有情绪缺陷的劣等品这一条,就足够令人头大了。

    “唉…”

    叹息一声,摆脱贪婪的泥潭,将系统“录入主位”什么的先放在一边,罗兰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该做什么。

    首先,魔女的身份肯定见不到光,其次如何安置她是个大问题。

    正如先前所说,魔女很像一种具有缺陷的生物兵器。

    她们常态下御使各种需要「职权者」辅助的不稳定权柄,死前引爆自身发生畸变,尽可能掠夺一切血肉资源,最后变成外壳极为坚硬难以磨灭的异种卵。

    可现在问题就出在——不稳定权柄上!

    具体效果未知,之前老友伯纳德提过一嘴,应该是变身一类。

    也就是说,魔女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可能变成什么泰坦巨兽巴啦啦的,到时候一个不经意间的慢动作就可能导致自己殒命。

    “啊这……”罗兰砸吧两下嘴。

    造成情绪不稳的因素很多,指不定哪天魔女的亲戚来看她,就突然爆发了呢?

    呃……魔女好像没那玩意,而且因为魔女守则的存在,他没那么容易被不经意之间砸死。

    只不过会引来教廷和一群浑身冒蒸汽的铁皮罐头而已,他们会高呼:“骑士啊—美德啊—为了主的荣光!”之类的把他按倒在地,厉声质问:

    “师傅你做什么工作的?”

    “啊,我是个医生。”

    “那你为什么要窝藏魔女?是不是想亵渎主的荣光,在背地里研究黑魔法?”

    “木啊,我不到啊。”

    一般这个时候教廷的骑士就会开始查询身份信息,毕竟魔女被视作一种兵器,普林顿公国内,某些具有极高身份地位的贵族是被允许买卖魔女的。

    要是不是贵族怎么办?

    “狡诈恶徒!休要诡辩!”

    “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大罪?还不速速购买教廷正版印刷赎罪劵!”

    “我说一个数,你赶紧下单,一百张!!!”

    “靠…”

    莫名其妙的联想让罗兰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他也确实不喜欢教廷,贬低抹黑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如此想着,他手上刷毛的动作逐渐变形,把芬妮的鬃毛梳得奇形怪状。

    其实教廷方面倒很好处理,只要给的钱够多,他们甚至能给魔女办理一张合法的身份证。

    真正麻烦的军部那边,想到这里罗兰就忍不住心情惆怅。

    授勋无数,指挥过大大小小不同战役的退役少校收留了一名敌国的魔女?

    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

    罗兰可不想被押上审判庭,然后让一群“熟人”讨论他是否叛国,是否已经拿到了斯洛克曼帝国的国籍,准备投身帝国的征程,为元首效力。

    想来伯纳德也是预想到了这些,才会如此轻易地把魔女交给他,并留下一句满足好奇心后上交军部吧?

    他笃定自己会向现实低头?

    …毕竟他过往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就算现在把魔女上交军部,肯定也少不了一番盘问。

    罗兰扯出一抹干笑,压下烦躁的心情为芬妮添置了些清水和干草。

    系统面板“录入主位”,其实对罗兰没有那么重要,心灰意冷、意气消沉、壮年志暮说他都可以。

    如果真的渴望超凡的力量、至高的权利,那么他便不会在万千荣耀加身时,毅然选择退役了。

    那要留下她吗?

    将魔女上交军部等待她的只有灰暗的未来,在实验室饱受痛苦的煎熬后,被改造成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或者处死。

    “魔女啊,魔女……”

    罗兰心中念叨,救下她是因为怜悯还是贪婪?

    如果是因为圣母心泛滥产生了怜悯,那也太假了,当初车厢里那么多魔女,碍于军部他也没去救不是吗?

    所以是因为她比较特殊,是系统认定可以“录入主位”的魔女才救下她的吗?

    嘶…好像也不太对,这么多年没彻底激活系统罗兰也看开了,对这件事始终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我还真是鬼上身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胸口有些郁结,罗兰习惯性地开始清扫马厩。

    毕竟入伍前他还有一个马厩小子的外号。

    战争无疑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前世的记忆早已被无休止的杀戮摧残得模糊不清,身为从血肉磨盘中退伍的刽子手,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掉任何人。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罗兰十四岁就上了战场,生存所迫,现在的他与本地土著没有太大的差异。

    谁死了都不会太过伤心。

    人总要向前看,要学着去适应。

    战场瞬息万变,你的同伴可能上一秒还在战壕跟你吐槽军队配发的午餐肉有多难吃,下一秒就被炮弹轰成了一滩肉酱,跟地上的烂泥不分彼此。

    或许这时,你只能一边满怀庆幸地大口吐出鲜血,一边强忍冲击波带来的内脏震荡迅速寻找掩体。

    “所以从现在起,我有了一栋木屋,一匹马,还有一位魔女?似乎按这样的生活过下去也不错。”

    “都是我喜欢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生活美好?”

    忽然想起前世的一首小诗,罗兰拍了拍身旁的芬妮,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既然决定留下她,那我是不是应该给她取个名字?”

    罗兰放下手中的扫帚,靠在马厩门上思索。

    天色尚早,从马厩的位置向远处眺望,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成片的金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环顾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草丛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我的家乡弗洛斯是个不错的地方,中尉退伍后要是没地方去,不妨去哪里看看……】

    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有些记不清了…

    罗兰靠在马厩栏杆上,惬意地伸展四肢,安静宁和的景象令人感到放松。

    至于为什么不待在屋里,除了顾及魔女的伤势外,还有不想跟她大眼瞪小眼的缘故。

    怎么说呢…军队里流出的魔女,如果不给予指令,她们会呆在原地,用一双无神的双眸一直看着你——她们能那样看上一整天!

    而且她们看人的方式与众不同,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眼睛看,目不转睛。

    虽然那双纯净蔚蓝的眼眸很好看,但被盯得久了总会觉得有些渗人。

    “Cecilia?”

    当回忆起魔女的眼眸时,罗兰脑海中蹦出这个单词,意为盲目的、盲眼的。

    魔女渴望被他人所支配,拥有一双清澈纯净的双眼却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未来,只能看见“帝国”的指令。

    从含义上来说,这个名字似乎格外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