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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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时天已微微亮,身后的一切变成一片白茫茫,融入了溶溶水雾中。

    祁筠见惊陵还等在原地,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霜,心一下子就软了,走上去将披风摘下披在了他肩头。

    惊陵目光始终跟随着祁筠,不曾离开,待祁筠将系带系好,他方露出天真满足的笑。

    祁筠见他笑了,也跟着笑,笑着笑着脸色不觉沉了下来,“怎么这么傻,外面这么冷也不知道回去休息。”

    惊陵以为祁筠生气了,忙摇着头解释:“惊陵不怕冷,惊陵只是想等着少主。”

    祁筠不知道说什么好,怜惜地望着他,有刹那的失神。

    也只有他这般的忠心卖命。可是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没有谁会一直忠诚。

    惊陵曾经一度很喜欢祁筠这般专注地看着自己,也只有这种时刻她的眼中只有自己,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总算明白,祁筠在透过他怀念谁。

    是那个叫阿鹤的少年吗?能让她这般的牵肠挂肚,他也应当是很好的人吧。

    惊陵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伸手遮去了她的眼,半晌后轻声问:“少主,接下来去哪里?”

    祁筠知道惊陵的小心思,哑然失笑,将他的手拨开,望向烟波茫茫处,有些沉重地说:“去司马家吧。”

    *

    簪玉会临近,城中人愈发多起来。

    祁筠乔装后在城中游了几趟,觉得有些无趣,索性接下来的几日都待在十里香这座冷清破败的小酒馆里。

    扶昭城依山傍水而建,一条清澈的湛江横贯南北,其间又有数十条支流交错盘踞,纵横如故,是以整座城的水运极其繁荣,千百座桥梁更是如飞云般横亘在条条绿水之上。

    也正因为水好,扶昭城的酒产业繁荣,酿酒工艺堪称天下一绝。像十里香这样地势不好,又如此平平无奇的酒馆自然就没什么生存空间,因此生意只能说看得过去,勉强够老板夫妻俩糊口。

    祁筠慢慢啜饮完了这甘甜的桂花酿,又招呼老板上前,要了两坛陈年烈酒。

    老板是个憨态可掬的胖子,年近六旬,却精神矍铄,点头哈腰地应了,转头叫:“文娘,把酒窖里那几坛碧水沉拿上来!”

    响亮的一声回应:“好嘞!”

    被唤作文娘的是他的妻子,一只槐妖。

    祁筠给了她隐匿妖气的丹药,这才能避过这城中林林总总的修仙者。

    文娘笑着将那两坛碧水沉搁到桌案上,见祁筠望着窗外的人影出神,弯下腰好意提醒:“祁姑娘,烈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好。”

    祁筠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里的酒盏别致至极,不似酒杯那般小巧不能承载这烈酒的浊,也不似酒碗那般粗犷。这酒盏由槐木做成,捏在手中纹理细密,粗糙的感觉让人莫名感到安心,喝起来带着浅浅淡淡的槐香,给这酒增添了别样的滋味。

    文娘见状,摇了摇头,和老板一同退下。

    这偌大的酒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两三盏绿酒,经夏日的暑气一烘,暖意融融地弥漫在空气中,只消闻一息,半边身子便酥了个彻底。

    祁筠酒量极好,今日却莫名其妙地醉了。

    她把着酒盏,看着河边的人来来往往,像是看戏一般,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最终都上了那座古旧的老桥,人群簇拥之处,最终也归于冷清。就像这酒盏一般,轻易地就见了底。

    她摇着头苦笑,慢慢地将头贴到冰凉的桌案上,睡意上头,索性昏昏沉沉睡去。

    夜色沉入黑寂的水中,倒映出弦月如钩。

    一紫衣男子,姿态从容,神色淡然,一步步从桥的那头走来,长夜里风声呜呜长鸣,将他飘逸朦胧的衣衫吹开,似流云般肆意潇洒,远远扬在身后,摇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

    酒馆里灯光昏黄,暖意盎然,他扫过屋内,文娘即刻迎上来,指着角落那个白色人影,压低了声音道:“祁姑娘心情有些低落,公子有空还是多陪陪她。”

    涂山燃青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放轻了步子,慢慢走了过去。

    祁筠醉得深,半个身子都软软地伏在桌上,酒盏倾翻,濡湿了大半衣衫,脚边堆了几十个酒瓶,难以想象她喝了多少。

    黯淡的烛光打在她身上,将青丝和白衫映得流光闪亮,乌发间的发带凌乱地散开,垂了满肩,随风柔软地摇荡着。

    她穿得单薄,袖边衣角也被微风吹起,露出了一截莹白澄透的小臂,在靠近肘部的肌肤上横了数道交错斑驳的疤痕,像是花圃里长出的枯枝乱叶。

    扎眼。

    燃青垂下身子,探出两指,有些怜惜地搭了上去。

    然而刚触碰到祁筠身体的一刹那,那双手猛地弹起,几乎在一瞬间,强劲的内力泻出,铺天盖地地涌向燃青。

    燃青速度极快地撤离几步,躲开了她的攻击,轻快而迅疾地探出一手,按在了祁筠肩头,“祁筠,是我。”

    祁筠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有些愣怔失神,喃喃:“燃青……你终于找到我了。”

    燃青闻言也是一愣,按在她肩头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心中一痛,强压下那些情绪,轻声道:“嗯,找到你了。我们回家好吗?”

    “回家?”祁筠果真是醉得深,眼中迷迷蒙蒙的,痴痴地望着燃青,片刻后漾出一个安心的笑,“……好,回家。”

    燃青走近将她肩头一揽,竟是这般瘦削冰冷,触之仿佛一层纤细易碎的薄纸,和之前很是不同了。

    他恍然惊觉,他们二人已有多年未这般亲密。

    二人出了酒馆,慢慢地走在寂静的街道。

    祁筠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步子飘渺不定,眼前全是白影,终于在走出去好几里后,她不满地停了下来。

    燃青也疑惑地停下,偏头看她,她已是满脸的不悦,冷峻的眉眼上终于沾染了几分活人的情绪,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后语气平淡地说:“我不说累,你就不会问吗?”

    燃青这才会意,低头温柔地唤:“祁筠?”

    祁筠抬眼看他,却又不是在看他,那目光中情绪复杂,眼波分明清明得很,可她偏偏就是醉了,“……我要你背我回去。”

    她说着伸出了双臂。

    燃青唇边溢出笑意,弯下身子,半蹲在她身前。

    四籁俱寂,唯有冷冷的风荡在这燥热的夏夜里。

    一双柔软冰凉的手绕过了脖子垂在胸前,她轻巧地跃上来,衣衫厮磨的声音在这样寂寂的夜里也那般刺耳。

    燃青的心境在此刻平静下来,他慢慢起身,慢慢地行着路。

    “燃青……我好像赌错了一件事。”

    燃青偏头“嗯”了一声,转头的那一瞬间,恰和祁筠的唇擦过,触感冰冷奇异,却在他心中撩起了一把火,他面色微哂,忙将头扭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视前方,心中已波澜起伏,压根听不进祁筠在说什么。

    只听她嘟嘟囔囔:“我原以为有了鹤云金印,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所以我太心急了,容不得有一点风险……”

    “可是鹤云金印还是不认我了,为什么……我不明白,金印为何不认主了……”

    燃青无法给她解答,只能暂时宽慰:“兴许只是一时,待再过几日……”

    “不,不是这样的!”祁筠急切地打断,“难道是因我心中峥嵘不平,失了修道之心,还是因我造了太多杀孽……”

    “我……我真的赌错了。”

    她反反复复地强调着,重复着,似有无限懊恼在心头,却又无法挽回,无法回头。

    燃青有些木然地望着前方,忽然觉得雾霭沉沉,难以视物,可这是他的路还是她的路?

    他顺着祁筠的话头问下去:“何处赌错?”

    祁筠的声音闷闷的,“我不该如此惜命的……”

    “惜命乃人之常情。”

    “……我以为他是要以我一人之命换他全族人回魂。”祁筠说着苦笑起来,眼中闪了些泪光,她忽然感到有些冷,将身子贴近了些,拢着燃青的手更紧了,“其实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只是一点血而已,一点血就能复活他所有的族人,他所有的亲人。”

    “我太害怕失败了,我太害怕了……明明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还是因为这种事慌了阵脚,最后我发动围剿毁了那里,毁了他们生的希望,带着一个空洞的金印离开……”

    燃青柔声打断:“你是在惋惜那些金翅鸟妖吗?他们本就是已死之人,况且正是照夜栖灭你全族,他都不怜惜,你也不必愧疚。”

    祁筠听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