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再如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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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吟出了大牢。

    牢外姜泊清穿一身藏青色长衫,长衫上绣着大块大块松枝,墨色大氅遮挡住了他的脖颈,上面还有一圈狐绒。

    他细长的手握着一把油伞,伞面微斜,雪落下后,自然而然的滑了下去。

    他站在枯树下,一双微冷的眼在见着她时破冰,有了丝丝暖意。

    沈秋吟也看着他。

    男子眉骨生得极好,旁人只得一副英骏皮相,便可貌胜潘安。

    可他不同,除却好看的皮囊,他还得骨相,越发的出尘飘逸,让人不可近玩,只可远观。

    真像一副水墨画,大片大片留白,而他是唯一的中心,世界万物都成了他的陪衬。

    寒风之中,或因冷的缘故,他的薄唇有些发白,紧闭着,成了一条线,却倍显坚毅和执拗。脸庞线条分明,凸显硬朗之气,更透着一股子凌厉。

    墨发更随风翻飞,在空中打转,而男子却在雪中站得挺拔,如一棵笔直的松。

    不。姜泊清更像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天地万籁无声,他立于雪白之中,显眼而又迷人。

    真是个美人。

    世间怎得这般好看的人物?难道是女娲偏心,独他是仔仔细细亲手捏出来的,而他人不过是藤条一甩,泥便成人?

    风雪更盛,他愈发美得惊心动魄,叫沈秋吟移不开眼,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

    姜泊清见她久未到他身边来,伸出了手,唤道:“阿吟,过来。”

    他的声音清冽,如山上咕咕流着的泉水,沁人心脾,令人一听,便心生欢喜。

    沈秋吟回过神来,暗道了一声太没出息,便傻乎乎地跑了过去,自然而然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他的手大,暖乎乎的,一下将她冷冰冰的手包裹住,热气也通过掌心传到了四肢。

    霎那间,她觉着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姜泊清握住她的手,将伞也往她的头顶倾斜,大雪无情地落在了他的肩头,浸染了大氅上的狐绒,可他满不在乎,时而看前方的路,时而垂眸看身边的姑娘。

    姑娘面容姣好,五官精致,仿若雕琢,乌黑秀发一半散着,一半留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扫着纤细的腰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她若生在楚王宫中,不必挨饿,也能独得楚王喜爱。

    她的腰肢,无人能比。

    “看什么?”她忽然出声,一双灵动的眸子正盯着他。

    他匆匆移过视线,有丝丝慌乱,强作镇定道:“没看什么。”

    “当真?”

    她觉得不像,他此时的神态,像做坏事被大人抓住了的小孩,透露出尴尬,连目光也游离不安。

    “真的。”他硬着头皮说,反正不会告诉她,自己在看她的腰。

    他嘴硬。

    不愿说的话,怎么也不愿。

    沈秋吟懒得与他掰扯,他说没有就没有吧,随他去了。

    他们走在雪地里,踩得枯枝作响。

    他问:“在牢中都说了些什么,这么久才出来。”

    “久吗?”

    沈秋吟浑然不觉,她还嫌时间太短,让她未能完全将心中的疑惑解开。

    姜泊清答道:“久。”

    久到,他都按耐不住性子,想要去牢中找她了。

    这个姑娘真真是对他种了蛊,让他半刻也离不开她。

    他说得肯定,她想,大概是烂柯伐树,蓦然一瞬。

    他又问了一遍牢中之事。

    她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完后,他久未做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沈秋吟察觉不对,偏头看着他,却见他的脸冷了几分。

    她心跳慢了半拍,直觉不好。

    这人貌似生气了。

    她赶忙问道:“怎么了?”

    姜泊清小心眼,记仇得很。若不及时发问,解开他的心结,以后可就有得苦吃了。

    他低头看她,乌黑地瞳孔里装满了她,甚至快要溢出来了。

    她抵挡不住,沉浸了进去。

    男子生了这般深情的眼眸,即使姑娘的心是雪做的,也得被融化。

    他一字一顿道:“临安菜、黄酒,沈秋吟,你对他可真真好呀!”

    他话里有股子自己也未察觉的酸味。

    他就是不满,不满沈秋吟为一个男子准备好酒好菜。

    沈秋吟咯噔一下。

    觉着大事不妙。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姜泊清唤她名字的规律。

    高兴时,他会唤她阿吟,撒娇时,他会唤她秋吟,而生气时则会唤她全名。

    现下不是貌似了,而是坐实了。

    他真生气了。

    沈秋吟赶忙解释道:“你知道的,他不容易。临安,临安是他最后的牵挂。监禁二十年,二十年回不了家乡,无人能够探望。这是他最后的一顿菜,最后的一瓶酒。”

    过了今日,陪伴王守常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寂寞。

    那么小的地方,若无希望,怎么熬得过去?

    姜泊清没说话,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像在捉弄,又像在发泄不满。

    她还欲说些什么,姜泊清率先道:“他不容易。我也不容易,也没见得你做一顿嶂溪菜给我吃吃,备一壶嶂溪的米酒给我喝喝。”

    他说的小声,像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真真是咬牙切齿。

    沈秋吟听后,忍不住发笑。

    好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她蹦跶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眸中有探究的光芒。

    她问:“姜泊清,你吃醋了对不对?”

    若不是吃醋,哪里说得出这些话,用得着生这样大的气。

    “没有,”他不承认,别过头去,不看沈秋吟,还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这嘴硬得让人想锤软。

    沈秋吟却不恼,一遍又遍问着,叫姜泊清不耐烦道:“沈秋吟,你真是个烦人精。”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学着他道:“姜泊清,你真是个嘴硬鬼。”

    “烦人精!”

    “嘴硬鬼!”

    他们乐此不疲说着对方,如孩童斗嘴。

    最后姜泊清嘴瓢,说错了话,惹得沈秋吟哈哈大笑。

    姜泊清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色,她笑得实在猖狂,他看不下去了,趁其不备,捂住了她的嘴。

    “不准笑。”他羞涩道。

    她捏住他的手,拍了拍,用眼神示意自己不笑。

    “真的?”姜泊清半信半疑道。

    沈秋吟眨巴眨巴眼,十分老实,一点儿也不像在说谎。

    姜泊清松开了手。

    怎知沈秋吟笑得更加放肆,还边笑边跑了起来。

    “沈秋吟,你骗我。”他气急败坏,丢开了伞,在雪地里追逐她。

    她停了下来,对他做了个鬼脸,还捡了一把雪撒向他。

    姜泊清不甘示弱,两人打闹了起来,嬉笑声再空旷的雪地里格外响亮。

    沈秋吟体力不如他,最后示弱,求他放过。

    姜泊清坏心地拉住她的手,往领子里扔了一捧雪。

    她冷的缩脖子,挣扎时滑了脚,连带着姜泊清一起倒在地上。

    虽然雪厚,却并不松软,姜泊清吃痛的哼了一声。

    沈秋吟趴在他的胸膛之上,担忧地问:“没事吧?”

    姜泊清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天地寂寥无声。

    她轻而易举就听到了他扑通扑通地心跳声。

    惹得她耳尖尖都红了。

    没来由地,她心生慌乱,手撑在雪地,想要起身。

    姜泊清却又将她拉了下来,她毫无防备,再次跌入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间,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叫人热得发烫。

    明明是雪日呀!

    北风呼啸得起劲儿,凉风将绿意都冻死了,人怎么还发热呢?

    真是奇怪!

    姜泊清握住了她搁在他胸膛上的手。

    沈秋吟挣扎着要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