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飞机于东八区时间下午四点落地。

    天空是连下过几场暴雨的样子,铅灰色的云团里藏着湛蓝的底色,虽还在飘着最后几缕雨丝,气候却比阿姆斯特丹适宜得多。

    这趟行程即便风波未起,也总归会传到爷爷耳朵里。刘华荣要向林家表明自己的态度,以此管老爷子要一个回应,总归,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刘华荣悄无声息地先行离开。

    林奚佯装不见不闻,下了舷梯便在雨中吹风驱赶昏沉睡意。

    接人的车子等在一边,路清让照常为她拉开车门。

    “你还有工作?”

    看到面前分别停着两辆车,林奚意识到路清让似乎不打算回多加利公寓。

    “不是工作。”路清让扶住车门,语焉不详。

    “什么事?”林奚不满他含糊不清的回答,刨根问底。

    “我要去趟医院,”见林奚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色,路清让补充,“我妈摔了一跤,动了个小手术。”

    林奚记不太清路清让父母的样子。

    从小到大,她只见过他们两面。一次是路清让刚来林家那回,她年纪太小没有印象;一次是在路清让的成人礼,隔了这么久也快忘得干净。

    平心而论,她根本就觉得路清让是林家人。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说出口:“我跟你一起去。”

    温度正好,湿度正好。

    让人总有种穿回旧时光似的奇异安全感。

    近一个月的并肩作战,路清让察觉出两人关系明显和缓许多,如墨眼底晕出淡淡笑意:“奚奚,我很快就回家。”

    林奚翻了个白眼:“关你回家什么事。明天周末,比较闲。”

    路清让替她关上车门,对她欲盖弥彰的说法宠溺般笑了笑,拉开另侧车门,也坐进来。

    来接他们的是路清让的私车。

    车内萦绕着淡淡的冷溪的味道,和路清让身上味道如出一辙。

    极淡极净,初闻是大雪覆地的清凉松软,再细细嗅才能闻出,清晨光亮已然现身,积雪消融,透亮水珠落于屋檐,汇于冰泉,有隐隐的明亮之感。

    嗅觉记忆是人类最古老持久、清晰强烈的记忆。

    林奚不可遏地陷进往事。

    林家在各地置业,每年家族聚会由家族办公室从中选报、林老爷子钦定。

    有时大家要齐聚法国西南摘葡萄,有时要到南非东海岸比赛渔猎。

    只是,连林奚这样好胜的人都会因为“不喜欢染料弄脏指甲”一类情绪化喜恶,而拒绝参与一些项目,路清让却次次认真似圣旨,回回当作人生任务。

    在每年的聚会里,他应该最喜欢去萨斯费吧。

    林奚透过中屏的反影打量他,忽地这样想。

    不同于声名鼎沸的瑞士贵族滑雪营地,萨斯费又小又旧,没有机动车,也没有大型购物场,家族里像刘华荣一般的人常因无聊对老爷子要求的“静观天地”一事牢骚满腹,只有路清让会安静躺在山腰,什么也不讲,默默看着这座流水淙淙的冰川小镇。

    雪色覆山岗,万籁此都寂。

    像是那样才是路清让真实的样子。

    反光镜中路清让神色悒悒,林奚忆起他前一天接连不断的通话,想来该是家事。

    他自己的、真正的家事。

    她突然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微侧身子,降下中控背板,打开小冰箱,取出瓶Veen。

    路清让十分自然从她手中接过玻璃瓶,拧开又递回,关切问:“不冷吗?”

    林奚轻摇头,小口喝水。

    Veen产自芬兰的无人区,经过丘陵砂土的低温过滤直接装瓶,口感有其他自然水不能比拟的圆润甘甜。

    她没多渴,只是喜欢这种清凉水流滑过身体的清醒触感,啜几口便停下,一伸手又把瓶子递向路清让。

    路清让手中还握着刚拧开的淡银色瓶盖,也默契地接过来拧上,再放于杯座。

    从机场到第三人民医院有近两个小时车程。

    一路上,后座所有无声举动全落在司机眼里,他发自内心感叹,这两人间,真真是不多言也依然能意合神会的独有磁场。

    抵达医院时天色已暗,雨丝依旧随风飘着,织成细密的网。

    车子在停车场入口处被拦下来,司机犯难汇报:“路总,没有车位了。”

    林奚从平板中抬头,向窗外打量一番后疑惑反问:“怎么开到公共停车场了,不去VIP停车场么?”

    “VIP病房没位子。”路清让先给她解释,又温和同司机提出解决方案,“开到西门住院部楼下吧,你在外面绕几圈等我。”

    第三人民医院的VIP病房不是只用钱就能住进去的地方,林奚微微抬眼瞟了下路清让,不置一词。

    司机尽职尽责地开到住院部楼下,路清让下车取了伞,又来到另一侧帮林奚打开车门。

    混着密密斜织的春丝,楼前“住院部”三个发光大字在雨中猩红一片。

    没来由地,林奚心中不舒服起来。

    “我不上去了。”

    临要进楼,她突如其来反悔了。

    路清让微微怔愣,却不问理由地纵着她的意思:“好,那你回车上等我一会,我尽量快一些。”

    其实他一贯如此,向来如此。

    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小时候她偷过刘华荣的一套珠宝,让路清让背锅,东窗事发后他就乖乖跪在书房认错。

    后来,她搞不定难缠客户,路清让便因她一条短信半夜飞到旧金山帮她出谋划策。

    以前从未放在心上的事,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却莫名刺痛着哪根神经。

    林奚抬头望向一格格病房的窗,无法控制自己去猜测路清让的父母住在哪一间。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林家接来的?

    六岁?

    那个只有每周一才能回家一晚的孩子,见了爸妈会哭么。

    他是自愿被接进林家的么。

    混乱与陌生的情绪像藤蔓在她身体里疯狂生长,寻找出口。

    “不舒服?”路清让敛声关切,“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先回家了。”林奚倏地推开他。

    “等等。”路清让慌忙挡住,“在车上等我一会?很快,我保证。”

    林奚没有接路清让手中的伞,独自走向车道。

    路清让却未再阻拦,在她身后凝重着权衡片刻,发了条短信便转身快步走向大厅电梯。

    住院部的路道上车来车往,原该十分钟左右就能看到绕了一圈的车子驶回来,林奚左等右等不见人,只得自己去寻。

    一番周折后终于在医院西侧的边道找到路清让的绝版慕尚,走到车前她彻底傻眼。

    车内空无一人,司机就大喇喇把车停在了路上,厚颜无耻地占了半截车道。

    怎么看都像是知道她要找来、临时起意的弃车而逃。

    林奚气结,刚刚的情绪被搁置一旁,愤愤然掏出手机给Andy打电话。

    未通,她又忽地意识到昨天才讲过不用来接。眼下,Andy叫了司机去公寓取车再开到医院,满打满算也要一个多小时。

    利落挂电话,打给程松元。

    明白她的意图后,程松元既没说公司司机室已经下班,也未表示自己根本没有集团公车钥匙,快速应答:“没问题,麻烦在西门等我三十四分钟。”

    程松元的工作能力比她预设得还要出色。

    这几个月的接触让她完全相信,即便路上偶遇枪林弹雨,程松元也会淡定拿出PlanBCD。

    路清让到底从哪里淘出这么一块金子。

    一想到路清让,她又沉了情绪。

    低头看了看刚熄灭的手机屏幕,犹豫许久,拨出去个号码:“舅舅,路清让的父母在第三人民医院,拜托给他们转到VIP病房吧。”

    三十四分钟后,一辆银灰色沃尔沃准时停到她面前。

    程松元的私车。

    不等他下来,林奚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无声示意可以走了。

    车子却停在原地,迟迟未动。

    “开车。”

    她少有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