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四坊观案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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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明灯火长。

    陆念珠听着满树蝉鸣,心乱如麻。

    进入老律堂前,她已预想过满座威压,庄严肃穆,气势逼人。

    可进入这间静坐的律堂后,押送她的锦衣卫就退出去了。

    魏执笔坐在茶案一侧,见她进来,抬手示意她落座,两人如寻常聊天一般,相对而坐。

    陆念珠掩下局促道,“魏执笔,夜半锦衣卫传讯,敢问执笔,这是何意?”

    陆念珠一身,鸦青色镶金凤凰梁暗纹瑾妃服,入夜后钗环尽去,只几根簪子挽住青丝,看起来有些憔悴。

    “王妃莫急,等卑职细细和你说。”

    棠梨小鼎煎茶,拈杯冲水,她动作生疏,却不慌不忙,很能沉得住气。

    待替二人斟完茶后,棠梨端起了茶杯嗅了嗅,水汽拂过鼻端,“闻着倒是茶香浓郁,看着也碧绿如玉,茶汤澄澈”,她抿了一口后,颇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上好的松萝茶,被这破水给泡毁了。”

    陆念珠听她言辞古怪,一头雾水,却也接话道,“井水看着清冽,实则粗涩,执笔若是爱喝松萝,清晨竹叶上的第一茬露水,用来烹茶最是合宜!若是没有露水,玉山上的清泉水也使得,井水凝滞,难免拘了松萝的清香。”

    “所以,卑职才说可惜呀!卑职可惜这上好的茶,也可惜王妃空有营造之才,却拘于王府,平白被王爷耽误了!”

    陆念珠听闻此言,心里酣热,二十多年来,从未听过这样的体己话,面上却冷然作色道,“魏执笔,何出此言?妾身与王爷琴瑟和鸣,何来耽误一说?”

    棠梨将目光,凝在她的手腕上,那里一串佛珠,与肌肤相隐没,是戴了很多年,才会有的钝重光泽,陈年旧事一样埋在袖笼里。

    棠梨记得,来四坊观查案之前,她随口问盛大人,当今圣上是不是也信道修身,毕竟记忆中,历代皇帝都很爱追求,丹修长生之道。

    盛大人却说,圣上信佛,因他手上常年捻着一串佛珠,每每与群臣对峙,手上佛珠必是转个不停。

    棠梨以为先皇痴迷道家,当今圣上,也屡次扩建四坊观,必然也是信道的。

    盛大人意味深长的告诉她,“圣上幼时,不见喜于先皇,成年后也不得圣心,是以,虽然人前谨守先皇遗规,颇重孝道,但实际上,凡先皇所喜欢的,圣上一律厌恶至极。”

    棠梨第一次见到,陆念珠手上的佛珠时,忽而就想到了盛大人的话。

    后来季风去调查王府时,她特意交待去查一下,伯阳王妃是否日常礼佛,出嫁前家中是否信佛。

    得来的消息是,王妃出阁前是信道的,大靖道教风行,王妃的父兄皆信道。

    反而嫁入王府后,明明伯阳王也是道迷,王妃却改信佛了。

    那串藏在袖笼里的佛珠,或许正如当今圣上,私心里对先皇的憎恨一样,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在暗处恣意蔓延,默默叫嚣着反抗。

    一旦戳破王爷和王妃恩爱的假象,一切真相便呼之欲出。

    “卑职今夜请王妃来,是想告诉王妃,王爷并非修仙问道去了,而是被人谋害了,尸骨就藏在真武大帝的造像后面。”

    陆念珠神情片刻呆滞,很快意识回魂,“锦清,锦清他,竟然是...”,两行珠泪,顺着脸颊滑落,任谁看来,也是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

    她怕多说多错,不敢做其他反应,只哽噎不断,似喘不过气来一般。

    棠梨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王妃节哀!只是,王妃不问问,卑职是如何确定,那骸骨就是王爷的吗?”

    陆念珠拿帕子擦了擦面庞,略微停下抽泣,“执笔是如何发现的?”

    “卑职擅长摸骨画皮,自是根据颅面复原查出来的。”

    陆念珠神情茫然,脸上还挂着新溢出的泪,一副哀戚状。

    “王妃不问问,哪一具骸骨,是王爷的吗?”棠梨拍了拍她的手背,已示安抚。

    陆念珠只觉心中空茫,怕出纰漏,不敢多问,却又总觉得魏执笔意有所指。

    “哪一具...是锦清的骸骨?”

    “被砍掉头颅的那具骸骨。”

    陆念珠面露惧色,半张着嘴,一时哑然,片刻后,捂着帕子,哭得浑身发颤。

    “王妃不问问,谁是真凶吗?”

    棠梨一连几次反复,陆念珠便已察觉她有所怀疑,却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啜泣声,似悲痛到梗塞难言,抽抽噎噎道,“魏执笔...妾身,妾身这会脑子乱了,只觉悲恸,还请执笔尽数告知,莫要再折磨妾身了!”

    魏棠梨却久久未言,定定看着陆念珠。

    陆念珠只觉心口发干,哭得眼睛都肿了。

    “执笔看着妾身,做什么?”

    她螓首蛾眉,愁噎难掩,泪眼婆娑,伤心欲绝。

    棠梨只觉心中不忍,却躬身向前,凝视着陆念珠的双眼。

    一字一顿道,“凶手,就是,王妃,您啊!”

    陆念珠面色大骇,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棠梨。

    棠梨觉得她的心智,熬煎得差不多了。

    索性摊牌道,“王妃功成于小心翼翼,却也败于小心翼翼。”

    “那日王府小筑,王妃问卑职在做什么,卑职有心套王妃的话,就说在小山那里,发现了一条缝道,若是寻常贵女,必然要问何来得缝道,锦衣卫查这个做什么?可王妃没有问。或许,因为王妃本身就不诧异。又或许,王妃不想表露出对这个案子好奇,所以选择守拙纳言。”

    “可人的真情实感,是无法掩饰的。譬如,王妃若是真的关心王爷,必然不肯相信尸骨是王爷的,必然好奇王爷是怎么死的?必然追问凶手是谁?王妃想要演戏,可除了悲痛,却不知要如何演,因为王妃从头到尾,就知道凶手是谁?王妃怕露出马脚,过分小心谨慎,这反而就是最大的马脚。关心则乱,忧虑则扰!”

    “王妃的夫君,不仅仅是死了,还死于谋杀,王妃的愤怒和好奇,应该是大于悲恸的。”

    魏棠梨目光悲悯,冷静望着陆念珠。

    “方才王妃抽噎哀泣时,卑职在想,王妃只有哭起来时,演得最逼真,到底王妃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王爷呢?王妃如此恨王爷,必不会是哭王爷,那就是哭自己吧!遇人不淑,一生悲苦。”

    陆念珠目畔成晦,泫然泣下。

    “魏执笔,就是这样断案吗?移花接木,栽赃陷害,全凭执笔空口白牙,妾身笨口拙舌,要请圣上决断...”

    她捏着帕子,脸上尽是悲愤。

    魏棠梨却目光笃定道,“世子不是王爷的血脉,王妃应是心知肚明,以假世子承袭伯阳王封号,不仅是王府内宅纷争,更是欺君罔上之罪,王妃想清楚了吗?”

    “你...你...胡说!”陆念珠脸色惨白。

    “王妃听过滴血验亲,知道亲生父子,滴血相融,方能证明一脉相承,可曾听过滴骨验亲?”

    棠梨见她目光惊疑,端过茶杯,叹了一口气。

    “王妃以为班恕死了,伯阳王死了,世子身份就能瞒天过海!只是,术业有专攻,王妃精通营造木工之道,卑职也通晓摸骨画皮,仵作验尸之道。”

    “《洗冤集录》中有记载,滴骨验亲之法,寻求枯骨,刺血以灌之,若是亲生父子,血融入骨中,若非亲生父子,血流于骨外。这便意味着,即便只剩枯骨一堆,也能验出是否血脉相连。”

    “王妃”,棠梨轻轻唤道,“卑职感念王妃心善,也知王妃多年不易,深夜邀请王妃前来,就是为世子留个体面。世子年幼无知,可免死罪,可若是王妃一意孤行,届时当众滴骨验亲,世子此生,便再也难做人了!”

    棠梨将画押认罪的状子,递在她面前。

    陆念珠掩面而泣,放声大哭,一遍遍嚎啕着“博儿”,“博儿”,“是娘亲对不起你啊!”,一直到呕血不止,方才停了下来。

    看到帕子上都是血时,棠梨也傻眼了。

    “王妃,珍重身体啊!”

    她递过去自己的帕子,陆念珠脸上是一副灰败的将死之相。

    那日,她赴皇后邀约,听闻贵女们,提及锦衣卫新来的魏执笔,身为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那时,她浑不在意,直到皇后赞赏魏执笔,能根据一堆骸骨,画出死者相貌,她才感到惊异不已。

    后来,皇后又提及功勋之家,承王袭爵,要么年满二十岁,要么便是家主已逝。她想到自己呕血之症,愈发严重,只想快点让博儿承袭王位,却不曾想倒害了他......

    心中郁堵滞痛,恨不得立刻死去,可死了又能如何,博儿,博儿,还是被她毁了。

    “魏执笔,求求你,博儿是无辜的,当年,是妾身糊涂......”

    伯阳王妃忽然从榻上爬下来,抱着魏棠梨的腿,苦苦哀求道:“魏执笔,妾身并不是,并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啊,只是,嫁入王妃八年,王爷都没有碰过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