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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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唐璎的指控,焦毕伦正欲狡辩,一名锦衣卫急匆匆闯了进来。

    “大人,封嗣醒了!”

    孙少衡:“人呢?”

    “大夫说他身子尚虚,不宜挪动,不过他方才已经承认了舞弊一事,说是…”他瞥了焦毕伦一眼,“说是按焦大人的指示做的。”

    焦毕伦见大势已去,不由两眼一黑,身子摇摇欲坠。

    孙少衡怕他晕过去,立时让两名锦衣卫将他按到了地上,眼带威胁地警告道:“焦大人若是在此时撅过去,本官便让你去昭狱里陪陪蒋举人。”

    听到“昭狱”二字,焦毕伦瞬间醒了神,“咚”地一声先磕了个响头。

    “下官有罪!”

    他抖若筛糠,一副惊骇异常的模样,“下官不该收受蒋、封两家的贿赂,将考题泄露给蒋其正、封嗣二人…”

    焦毕伦告诉众人,秋闱前夕,他去封府拜访时遇到了封嗣。封嗣得知他是乡试的外帘官后,表现得十分惊恐。焦毕伦仔细一瞧,竟发现封嗣右臂上题满了字,便知他存了舞弊的心思。

    他告诉封嗣,生员入考场前,皆是要脱了衣服裸身接受检查的,届时他手臂上若是题了字,不等进门就会被稽查人员发现,还会被剥夺考试的资格,并记录在案。封嗣一听吓坏了,连忙乞求他不要汇报给考官们。焦毕伦没说话,却起了别的心思...

    他耷下松弛的眼皮,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思及范大人妹妹的事,下官便起了邪念,想着可以用丹霞草和雪碱水来瞒天过海。雪碱水味浓,即使密封后还是会奇臭无比,下官便想着或许可以用阿魏的味道稍做掩盖。而那用丹霞草汁液写了答案的草稿纸,也是下官带进来的...”

    他脸色惨白,声音也有些泛虚,“秋闱当日,下官在莫大人的饭菜中下了泻药,以他常跑茅厕、耽误生员考试为由,主动提出替他发卷,并趁机将稿纸交到了蒋、封二人手里。届时,只需他们将带进来的雪碱水往上一抹,字迹便可显现,誊抄完毕后,两人只需用强盐水将稿纸上的朱字消掉即可。”

    焦毕伦的供述与唐璎的推测一般无二,孙少衡问他:“你拿了多少?”

    听到这话,焦毕伦的牙齿不自觉地磨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一人七百两。”

    此言一出,百姓间再次骚动起来,唾骂声一片。

    唐璎倒是理解他们的想法: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三十两,焦毕伦贪的这一千四百两够他们大半辈子的花销了。除此之外,他们家中大多有人是要入仕的,寒窗苦读十余载,却抵不过富家子弟的一掷千金,也难免会引发不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孙少衡并未阻止百姓间的喧闹,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说吧,找谁写的答案?”他瞥了焦毕伦一眼,“你莫告诉本官,你还有这经世之才,所书内容竟然能同时缔造出一个解元和亚元来。”

    焦毕伦是乙科出身,也算是个文采斐然的的读书人,却难堪旷世奇才,而那稿纸上书写的内容,分明结构严谨、文采华美,远非一般文人所能及。

    孙少衡这是在暗示他,为蒋、封二人捉刀的另有其人。

    焦毕伦却有些犹豫了,“是…是…”

    “住口!”

    说话的人是陆景山,他看了宋怀州一眼,压低声音道:“孙大人,我们去二堂问话吧。”

    宋怀州垂眸,其实从他看到稿纸上字迹开始心里就有数了...

    他拒绝了陆景山的提议,“不必了,让他说。”

    焦毕伦见宋怀州默许了,垂眼道:“是翰林院侍读李大人。”

    饶是宋怀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亲耳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仍不免一阵失落。

    昀磊是他最喜欢的学生,自幼才思敏捷,天赋异禀。他十岁拜师于他,十四岁考取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就中了状元。这样的人,可谓天纵奇才,世所罕见。

    状元游街那日,他正和都察院的一干老人们在茶楼内饮茶。闹市里,少年打马而过,眉目清朗,英姿勃发,马蹄所踏之处,扬起阵阵尘埃,似是在迎送他狂傲不羁的身影。那日,同僚们对他称赞无数,皆言他的为师之能不在刘陆钟朱四人之下,听的他都有些飘飘然,亦生出了一种能与四位名儒一较高下的错觉。

    只可惜,十三载过去,少年风骨不在,终日碌碌无为,逐渐泯为了众多迂腐儒生中的一员,乃至如今,竟为那点黄白之物干起了捉刀的丑事。

    宋怀州失神之际,孙少衡看向他,“宋大人?”

    这是征询他意见的意思了,若是将审讯的地点转移到二堂,李胜屿或可少挨些谩骂。

    可这回,他不想再替他辩驳了。

    宋怀州颔首,“孙大人是朝廷钦差,您依律办事就是,不必顾及我。”他望向府门口的石狮,眉宇间似有哀意,苍老的瞳眸中满是清正之色,“老夫身为御史,本就有肃清吏治之责,不论他是谁,只要身为百官,犯了错,亦在纠劾之列!”

    他清亮的眸子让唐璎心中一颤,顿觉怀中的青云簪沉甸甸的。

    雨停了,柔雾升腾,杳霭流玉。

    李胜屿的老宅在城北,离府署尚有些远,赶来还需小半个时辰。等待期间,孙少衡暂停了堂审,命人熬了点姜汤发给听审的百姓御寒。百姓们得到姜汤,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堂前听取赞声一片。

    不过是当权者用来笼络人心的小把戏罢了...唐璎将视线转向了姚半雪,想来这类事这位知府大人是不曾做过的,也难怪表舅说就连底下知县的声望都比他高。

    平日里藏锋敛锐,必要时一鸣惊人,他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官场。

    唐璎看向姚半雪时,姚半雪也正好朝她望来,一双寒眸古井无波,氤氲在朦胧的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方想说点什么,被进来的孙少衡打断了。

    “寒英,你过来一下。”

    他将对视的两人打量半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将她领到了偏殿。

    “焦毕伦既已认罪,这事儿也算到了头,江临的案子,到李翰林这里就打住吧。”

    很明显,他也不想让她再查下去了。

    唐璎笑了笑,藏住心中的不忿,“可当初不是大人您同意我参与进来的么?”

    孙少衡垂了眸,没有答话。

    她又问:“莫非大人知道泄题之人是谁了?”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唐璎心间一沉,她其实也隐有猜测。

    她抿了抿唇,突然问:“是他的意思?”

    锦衣卫乃天子近卫,孙少衡又是皇帝特派的钦差,按理来说,无人能阻其查案,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唯有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孙少衡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由移开了视线,“唐姑娘,你别问了。”

    她猜对了。

    唐璎步步紧逼,“莫非他想包庇什么人?”

    孙少衡不答。

    “孙少衡。”

    唐璎唤了他的名字,孙少衡浑身一僵。她缓缓走近,迫使他正视自己,“你既忠诚如斯,那我问你,你回京后会将我化名章寒英的事如实禀告吗?”

    孙少衡顿了顿,喉结微微一动,再次移开了目光,低喃道:“你若不愿,我便不说。”

    *

    唐璎从偏殿出来时,章同朽正巧要去寻她。

    他指了指廊檐下立着的一位姑娘,“阿璎,有人找你。”

    那姑娘一身荆钗布裙,裹了件破旧的棉袄,容貌寻常,却透着一股朴素的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