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寿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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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绍军家在云岭村下岭,靠着山脚的一处平地,屋前是一条小河,屋后就是山林。

    一大早,汪绍军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先开着货车去了乡里。今天是他母亲的八十大寿,他忙着去采买东西。

    猪肉和蔬菜昨天就和铺子订好了,还拜托肉铺老板帮他从邻村买来新鲜牛肉,又找村子里养鱼的人家订了几条鱼。

    蔬菜肉类堆满了货车,他坐进驾驶座,朝肉铺老板一挥手:“中午早点去啊,吃点瓜子唠唠嗑。”

    肉铺老板手上还拿着刀,闻言也手一挥:“放心,看我不磕你个三斤五斤的。”

    车子已经开出去,汪绍军爽朗的笑声从车窗里直往外飘。

    回到家,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早饭,听见声音,汪青说:“我爸回来了。”

    汪绍军把车停好,从车窗里探出头:“烧锅佬还没来?”

    他老婆李润香放下筷子上前帮忙搬东西:“人家说了九点来,现在才八点不到,都说了还早不着急,你看你早饭都不吃就往外跑。”

    汪绍军闻言嘿嘿笑:“今天大日子嘛,怕耽误了。”

    他母亲在吃面条,早上特意为她煮的长寿面,牙口不好,她一根一根吃得很慢。

    看着儿子儿媳从车上搬下来那么多菜和肉,她说:“买这么多,浪费钱。”

    汪绍军回头冲她笑:“钱赚来不就是为了花,再讲了,中午村里人专门跑来给你过寿,你不弄点好菜招待人家?”

    老太太干瘦的手捧着碗,闻言道:“那还是要让大家都吃好。”

    九点钟,汪绍军请的上门做席面的厨师来了,周围走得近的邻居亲戚也都陆续跑来帮忙,男的负责抬桌椅,女的凑一块择菜洗菜。

    村里办席面都是这样,大家互相帮衬惯了,都不用喊,到了你家办席的那天,周围人有空的自己就来了。

    汪叔汪姨也来了。汪姨在帮着削一篮莴笋,李润香进厨房烧了水,出来给大家分茶。

    她把茶水递给汪姨,问:“芳姐,奕扬今天能回来吗?”

    汪姨说:“来,他三奶奶八十大寿能不回来吗,我昨晚就和他说了,他说开席前一定到。”

    汪叔和汪绍军是堂兄弟,两家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李润香又问:“那汪老爷子家那孙子可来啊?那孩子真好,上次绍军去他家送货,他又给拿烟又给拿糕饼的,烟还可贵,弄得我都不好意思。”

    “小霁啊?小霁是好,”汪姨笑着说,“他应该也来,他那孩子懂事,我前天和他说过,他肯定记着呢。”

    村里人家红白喜事办席不像城里会递请柬,不大的一点地方,消息递出去就完事,毕竟是要随礼,不好上门喊着人家来。

    也因此座位很随意,每家院子里也就摆得下四五张桌子,人来的少就坐宽敞点,人多就挤一挤坐紧凑点,办席最主要是为了乡里乡亲凑一块吃吃喝喝热闹热闹,其他的没那么多讲究。

    汪霁和符苏骑着小踏板到门口的时候,汪绍军家的院子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两个人一走进去就引来周围一圈人的视线。

    本来嘛,两张俊俏的那么突出的脸,谁不爱看?而且还都不太眼熟,更得多看两眼,再嗑着瓜子互相问一圈。

    “谁家的啊?我都不认得,感觉没怎么见过。”

    “就是,又高又帅,也不知道结婚没有?”

    “咦,后面那个不是符老爷子家的大孙子吗,从国外回来的,去年他装房子,我和我家那个去做工,一天给不少钱呢,大气!”

    ……

    汪霁和符苏顶着众人视线走到礼金台。

    村里办席都会在进门处放一张桌子,来吃席的人报上姓名,交上礼金,谁谁谁随礼多少钱,由主人家自己请两位信得过的人来帮忙记账。

    汪霁先递上红包,报出自己名字。

    礼金台后面坐着一位老人家,听见名字抬头看他:“世文家的?”

    世文是汪霁爷爷的名字。

    汪霁点头:“是。”

    老人因此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念道:“长这么大了,好,好啊。”

    等到了符苏,因为这姓太特殊,老人又问:“符老师家的另一个小子?”

    符苏没听懂,汪霁和他说:“这老人家认出你是符爷爷家的孙子,在问你。”

    符苏于是也点头说是。

    老人看着他又念了几声好。

    送过礼金要先去看寿星,汪老太太刚换过一身新衣服坐在中堂,汪霁带着符苏走过去说了两句吉祥话。

    汪霁倒还好,符苏说的普通话老太太不太听得懂,但还是很高兴,干枯黢黑的手拍着他们手背,笑得亲切又慈祥。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太认得人,只高兴今天人多热闹。旁边的李润香倒是吓一跳,拉着汪姨说:“怎么符老爷子家孙子也来了?”

    不是不欢迎,办席本来就盼着人多,人越多越有面子,她只是压根没想到。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正嗑瓜子唠嗑的婶子也看过来。

    汪姨说:“人家叫符苏,这孩子也可好了,可能是小霁喊他一起来的,他和小霁熟。”

    她现在知道了符苏的病,怕待会儿有人叽里呱啦地找符苏讲话让他尴尬,又补一句:“就是听不懂我们这儿的方言,所以话少,你们和他讲话都慢一点。”

    旁边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人家从小都说洋文和普通话,听不懂我们说话也正常。”

    汪霁和符苏打过招呼走到院外,汪奕扬早就看见他们,正坐在墙角处冲他们招手。

    两个人走过去坐下,汪霁的位置正对着太阳,符苏伸手拉着他的椅子,把人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汪霁没什么反应,只侧头看他一眼:“嗯?”

    符苏说:“晒。”

    汪奕扬早就听他妈说起过这两个人现在很熟,汪霁还带着符苏在自己家里吃了好几顿饭,使得他爸妈一提到符苏就赞不绝口,但此刻见他们俩相处地如此自然又熟稔,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行啊你,”他凑到汪霁耳边,“隐士高人爱丽丝都让你拿下。”

    “滚。”汪霁直截了当。

    汪奕扬笑了笑,歪头冲符苏伸出手:“汪奕扬,汪霁发小。”

    他又指了指远处的汪叔汪姨:“那是我爸妈。”

    符苏回握。

    汪奕扬这位置是个小孩窝,周围一圈板凳上坐着的全是小孩。

    汪霁对面是个小女孩,见一下走过来俩挺帅气的大哥哥,正悄摸往这边看,汪霁伸手点了点她头上的蝴蝶发夹,说:“这么漂亮啊?”

    小女孩羞涩地笑了笑,挺开心。

    还未开席,屋里屋外大家都在唠嗑,汪青端着水壶满院子的添茶倒水,看见汪霁和符苏忙端来两杯茶。

    “哥。”他先递给汪霁。

    待汪霁接过,他又递一杯给符苏,语气惊喜又亲近:“符苏哥,你今天也来啦?”

    符苏朝他点了点头。

    汪霁有点意外。

    符苏向他解释:“之前见过。”

    符苏家院子施工的时候,村里人去干活都是按天算钱,国庆长假那几天,汪青想着赚点生活费给家里分担一点压力就去干了几天活,有一天赶巧碰上符苏第一次来云岭,十几岁的小孩本身对车就有着天然的兴趣,更何况汪青学汽修,和车关系紧密,了解的也更多一些。

    他当时看见符苏那辆越野惊喜的不行,眼睛都转不开,中午吃饭都凑在车边吃,符苏那天本来看看房子就要走,看他那么喜欢,又没成年还没驾照,就开车带他去周围兜了几圈,还嘱咐团队照旧给他结了那天的工钱,给汪青感动地不行。

    这边汪奕扬和汪霁在聊天,旁边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走过来,头上挑染了几缕黄毛,应该是和汪奕扬熟,黄毛趴到汪奕扬背上和汪霁说话:“鸡哥。”

    汪霁听见这称呼愣了愣:“啊?”

    汪奕扬往后甩他一巴掌:“哥就哥!什么鸡哥,霁那是第四声,书怎么念的?怪不得你爸刚才说你这次月考又是倒数。”

    黄毛嘿嘿笑两声,被打了也不生气,搓搓胳膊坐到汪奕扬旁边:“霁哥,我妈说你现在不在上海上班了,回老家躺平种地了,真的假的?”

    汪奕扬“哟”一声:“你妈还挺时髦,还知道躺平这词呢?”

    黄毛笑:“她抖音上看的。”又问汪霁:“霁哥,是真的吗?”

    汪霁点头:“嗯,是回来躺着了。”

    黄毛羡慕非常:“啊,哥你这也太爽了!我也可想躺平了,念书烦死了,你一念了研究生的都回来种地了,我干脆也直接回来算了。”

    汪霁心一惊,觉得不好,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反面教材,给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造成误导。

    不等他措辞,一旁的汪奕扬已经发威,冲着黄毛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还躺平?念书不行就算了,让你放假去我店里打工挣点钱还不愿意,躺平?你他妈站起来了吗你就往下躺!”每一句话尾都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响。

    黄毛被打的哎哎叫,捂着胳膊逃,待逃到符苏身边,他看着符苏也想说点什么。

    汪奕扬两步追过来又补一巴掌:“看什么看!人家一件衣服凭你这样子赚一年都赚不到,你梦里重新投胎去吧!”

    “哎哟,表哥,别打了!”

    “你别跑,马上放暑假,你要是不写作业就乖乖去我店里端盘子去,别成天鬼混!”

    “我不!服务员多丢人啊,除非你让我当大堂经理。”

    “我去你的小崽子,有本事跟我到你爸面前说去……”

    汪奕扬追着黄毛吵吵嚷嚷地跑远了。

    汪奕扬普通话二甲水平,刚才还每一句都吼得字正腔圆,符苏一字一句都听懂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往后去翻自己的衣领,标签翻开,一个十分平价的品牌,他指尖捏着向汪霁展示。

    汪霁笑,伸手帮他抚平:“行了,知道你亲民,待会儿弄皱了。”

    指尖擦过后颈有些痒,符苏眨了眨眼,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是光靠投胎,我念书的时候也很刻苦。”

    虽然不能和国内的学生比,但当时同学们开party的时候他都在写作业。

    “毕业后工作那几年也很…卷?”他斟酌着用词。

    “卷?”汪霁闻言挑眉,“那你指定卷不过我,我当年可是公司卷王,后来体力跟不上了才不得已给其他同事一条生路。”

    符苏也挑:“我干投行。”

    汪霁继续挑:“我国内996大厂。”

    符苏:“我连续半个月3am。”

    汪霁:“我二十四小时待命,加班一个月无休。”

    ……

    两个三十岁的人像三岁一样斗起嘴,最后一同躲在这方狭窄的墙角埋头笑。

    “那还是你更可怜。”符苏把脸埋在手臂里,他眼睛很亮,淡漠眉眼在此刻流淌出生动的笑意。

    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汪霁心想,才回来不到四个月,从前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却已恍若隔世,过去的都过去了,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也好,一周辗转数个陌生的城市也好,那都已经是从前,离现在的他和符苏都已经很遥远。

    他们现在坐在这里,面前不再是城市高楼,而是远山,是田野,是故乡。

    等到开席,人群陆续找桌子坐下。

    这种人很多的热闹席面的精髓就是抽烟喝酒吹牛讲八卦,大家凭着爱好分桌坐,既是吃饭也是和臭味相投的人坐一块儿放松放松。

    汪霁和符苏不爱抽烟不爱喝酒不爱吹牛也不爱八卦,一时半会儿有些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这时有只小手拽了拽汪霁衣角,汪霁低头看,是刚才那个戴着蝴蝶发夹的小女孩:“哥哥,我们这桌有空位,你们和我们坐吧。”

    满桌都是小孩,汪霁和符苏对视一眼,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谢谢你。”汪霁朝那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也笑,露出一口正在换牙期的牙,又害羞地拿手捂住了嘴。

    汪霁旁边是一个胖乎乎很敦实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总也剥不开。

    “你老婆和孩子呢?怎么坐我们这儿了?”只有小孩才和小孩一起坐,小胖子因此朝汪霁发问。

    “我没有老婆孩子啊,”汪霁说,“都吃饭了还吃糖啊?待会儿菜该吃不下了吧。”

    “也是,留着点肚子吧,”小胖子闻言把糖揣进兜里,“那他有老婆孩子吗?”他拿小胖手指了指符苏。

    “你怎么这么八卦呀,”汪霁笑,“他也没有。”

    小胖子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俩光棍儿!”他看着汪霁和符苏,觉得挺新奇。

    汪霁闻言失笑:“你这都搁哪儿学的词啊。”

    旁边另一个剃着锅盖头的小孩插嘴:“就是,尽瞎说,光棍儿听着多难听啊,你应该说单身。”

    汪霁更加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小孩讲话这么成熟的吗?”

    小胖子挺不服气,对着小锅盖气呼呼道:“我怎么瞎说了?我奶奶说了,到了岁数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