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仵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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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下了半个月大雨,黎阳县城外密林的小路上总湿漉漉的。今日难得天阴,不远处的天边隐约又有一丝乌云压顶的迹象,使得雾蒙蒙的林子压抑得很。

    卯时初刻刚过,阿布点着一盏油灯,背着一个药篓子,颤颤巍巍地往河边走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今日的林子有些不对劲。

    四周寂静地可怕,一阵冷风吹过,霎时间水雾里的林木也跟着沙沙作响,从灯光里看过去,仿佛是一个个要向他索命的无头鬼魅。

    他浑身一震,不过几息,后背便被冷汗湿了一片。

    这片林子他经常来,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一条蜿蜒隐蔽的小河,因着人迹罕至,河边空地上长了几株罕见的药草,其中便有他今日要寻的那味。

    一想到此处,他满脑子都是后悔。

    要不是昨晚失手把药炉打翻,又听闻新来的东家手段狠辣,回春堂正好又缺了这味药,他也不至于这个时辰跑来寻药。

    时值秋日,日子渐冷,又一阵冷风猛地吹过,林子里的树叶像是着了什么魔,又跟着抖动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脚底攀爬至脊椎,他停下脚步,紧紧握住手里那唯一的亮光,屏住呼吸,试图往前探了探。

    直到听到不远处隐约传来的水声,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这氛围实在太诡异了,他真想等天再亮些再来。

    正此时,他的脚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咔嚓声,紧接着,一个黑影突然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霎时间,他头皮一阵发麻,巨大的恐惧蜂拥而至,他下意识地转身拔腿就跑,谁想转身时双腿发软,一个重心不稳,猛地往后一坐,手里的油灯也掉到了地上,倏地灭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脑袋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炸了,也跟着咚咚地跳。

    河对面的山岛是一座乱葬岗,那黑影不会是……

    他越想越慌张,越慌张腿越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没站起身。

    而此时,天光渐渐明亮,林中的雾也随之散去了些,他下意识地朝河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整个人又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林木尽头的河里,竟是嫣红一片,看着像是血。

    那片血水中还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其中那男子浑身是血,已然分不清面目,而那女子面色苍白,像是个死人。

    不,就是死人!

    阿布再也没忍住,尖叫出了声。

    “咚咚咚……”

    黎阳县七角巷里,县衙捕快楚括正在焦急地敲着一扇看起来十分老旧的门。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一个小跟班陆一,也是十分焦急地扶着腰间的捕快刀,一个劲儿地往门内抻脖子。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这扇老旧的门被一双瘦白的手打开一条缝,从里头露出半张少女的脸来。

    虽然她刻意地斜过身子,尽力将自己另外半张脸藏起来,但楚括眼尖,还是看到了她另外半边脸上狰狞的疤痕。

    但即便如此,少女透亮的双眼依旧叫人眼前一亮。

    为首的楚括朝她友好又温柔地笑了笑,“月娘,你阿爷呢?”

    “又死人了吗?”

    月夕的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听着什么杀猪杀鸡一样的消息,再加上她的行为举止显露的是远超寻常少女的沉稳,更显得她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神秘与威压。

    楚括微微蹙起眉,点了点头。

    “哦。”月夕微微颔首,“阿爷刚刚吃了药睡下,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去衙门了。”

    楚括无奈道,“这回恐怕要劳烦顾老去趟现场了。”

    月夕诧异,“从前不是一直去的县衙?”

    楚括为难地搓了搓手,“月娘有所不知,咱们县新县令今早刚到,听闻死了人,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跑去了现场。临走时县尊亲口吩咐,让顾老亲自过去一趟。”

    月夕蹙起眉头,“阿爷才刚吃了药,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起身。”

    “这可如何是好?县尊还在城外林子里等着呢!”楚括身后的陆一亦是慌张,“月娘子,要不这样,我与楚兄备辆马车,送顾老过去?”

    月夕沉下脸来,“不成。”

    楚括无奈地看着她,“若非顾老是整个县里唯一的仵作,咱们也不至于此时来打扰,还求月娘想想法子。”

    月夕扭头看了一眼庭院,又看了看天色,问:“非要去现场吗?”

    楚括点点头,“县尊亲口吩咐的。”

    月夕想了想,道,“那我替阿爷去吧。”

    “这……”

    “怎么?不妥吗?”月夕眨了眨她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反问道。

    楚括略显忧色,但想起仵作这行当都是家传的,整个黎阳县怕是真找不着比月夕更合适的了。

    于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成,陆一,去备车。”

    两刻钟后,一辆朴素的马车在城外绵山脚下停了下来。

    月夕轻轻掀开车帘,往林子里望了一眼。

    却见林子里除了林立着的树木之外,竟还站立着好些穿着劲装扶着腰刀的衙役,粗略估算了一下,县衙里的所有捕快衙役,除了那两个看门的,剩下的几乎全来了。

    月夕轻蹙起眉,边抱着她的工具箱子下马车边问:“死的人很多吗?”

    楚括摇头,“就两个。”

    月夕更奇怪了,才死了两个人,为何这么大的阵仗?

    已过巳时,天边的乌云越来越厚重,楚括边领着月夕往林子里走,边同她讲述着情况:“是回春堂的阿布报的案,他今早过来采药,发现有一男一女死在了河里,像是……殉情。”

    说到殉情二字,楚括不自觉地往月夕的方向瞥了一眼,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同她说这些会不会有些太过……

    谁想月夕毫无波澜,只哦了一声,清澈的双目看了过来,“这是县尊大人给的结论吗?”

    “啊?”楚括睖睁了一会儿,连连摇头,“那倒不是。”

    正说着,两人便已经到了河边。

    河边的人显然少了许多,一阵微风拂过,竟飘来一股淡淡的馨香。

    月夕抱着工具箱子环顾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虽说一身白衣,身上却未曾沾过一片泥土,身姿挺拔,目测有六尺二寸[注],比县衙里的大部分衙役要高出好多。

    不仅如此,他头骨圆润,四肢纤长,看着有些瘦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楚括近前半步,朝一旁站着的白衣男子拱手作揖,“县尊,仵作到了。”

    王珏正在查看地形,闻言转过身来,视线正正落在了月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