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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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玉京皱眉问:“据晚辈所知,邪祟乃邪气夺舍修士而成。灭七情,主弑杀,怎么会有后代?”

    “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城主回答,“这低等的邪祟,自然是愚钝不堪,六亲不认只知杀戮。可千年前,还有一类人,被夺舍前便是天之骄子,成为邪祟之后,灵力高强,身法诡谲。他们还残留着些许做人时的记忆,狡诈多思,能维持人的形貌,号令群邪,邪祟称他们做‘魑王’。”

    听到“魑王”,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随着御灵师的出现,已经没有魑王诞生了吗?”

    蓬莱大师兄告诉师弟师妹们:“虽是如此,可当年被封印在渡厄城的魑王们,却一直还活着。”

    “所以这邪祟之子,指的是那些魑王的孩子?能怀上邪祟的孩子,肉身必定不会被泄气侵蚀,他们的母亲,难道是……”

    城主说:“不错,正是当年那一批被抓去渡厄城的御灵师。对邪祟来说,资质越好的躯体,修炼得越快。魑王们一直追求更好的灵体,看不上普通邪祟,便试图制造厉害的后代,夺舍子嗣。”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少女御灵师们,脸色苍白,不由颤了颤。

    湛云葳在爹爹口中听过这件事。

    据说数十年前,结界动荡,出现裂痕。为了阻止渡厄城的邪祟出来为祸苍生,曾有无数修士与御灵师,前往结界外诛杀邪祟,修补结界。

    那一战十分惨烈,灵域虽然险胜,无数修士和御灵师却成了渡厄城的俘虏。

    湛云葳没想到那些御灵师前辈,竟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心里涌起一股作呕的感觉。

    她问城主:“这阵中少年是如何来的,他们不是应该出生在渡厄城中?”

    “魑王的后代往往良莠不齐。”城主抬手,远远用灵力迫使那少年抬起头来,让众人看清那张丑陋的脸,“这就是失败的后嗣,在渡厄城,这些无用的小邪物,只能干着奴隶的活。魑王哪里有父爱这种东西?”

    后面的话不用说,湛云葳也明白了。

    “奴隶”,便等同财产,有的灵修九死一生去渡厄城中谋富贵,顺带就把这些懵懂的小邪物带了回来。

    转手卖给城主这样的富贵人家,换取灵石。

    不管在渡厄城中,还是灵域里,他们都是货物,只有值钱与不值钱的区别。

    湛云葳蹙了蹙眉,问:“成功的魑王后嗣,又是怎样的呢?”

    “自然样貌俊逸,天资不凡。但往往幼时便夭折了,就算侥幸长大,却也活不了几十年。”

    越之恒沉默地听着城主的话,拿下湛云葳的手,看向那阵中邪祟之子。

    这小邪物看上去年纪不大,心思也单纯。被凌虐成这样,眼中却不是恨意,而是害怕与哀求。

    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他甚至流下泪来,盼有人能救救他。

    可谁都明白,他早已油尽灯枯。

    越之恒神色冷淡地看着,凄冷月色下,那小邪物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城主皱眉道:“本以为还能撑一两日,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这句话令人说不出的不适。

    但少女们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心中都很茫然。对邪祟之子既厌恶,又同情,更害怕。

    有胆子小的御灵师怯生生地问:“咱们灵域里面,没有魑王吧?”

    她现在看被夜风吹动的树,都觉得可怕。她宁死也不要被魑王抓去诞下小邪物。

    旁边的剑修师兄安慰她道:“没事的,魑王都关在渡厄城,齐旸郡怎会有呢?”

    湛云葳垂着眸,突然出声:“不一定。”

    所有人愣了愣,忍不住看向她。

    湛云葳视线定定望着城主的身后,低声问:“城主大人,你的影子去哪里了呢?”

    齐旸郡夜晚的山风吹着树影晃动,城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棵月桂树下,月色变得诡谲冷凉。

    只见城主身后,空荡荡的一片。

    御灵师们脸色惨白。

    再一抬头看,眼前哪里是什么城主府兵丁,所有兵丁目光空洞望着他们,漆黑诡异,已经没了眼白。

    “城主”叹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湛云葳冷声道:“来齐旸郡之前,我听说有个村子不等彻天府赶到,就被灭了门。而仙宫的藏书,有关邪祟的记载我都看过,远远还没有你知道的多。你就是魑王?”

    “聪明的小丫头,可惜还是晚了些。”

    城主大笑着,扬手间,众人只觉天地仿佛倒转,摔倒在地。

    所有御灵师摔进先前被关邪祟之子的阵法中,而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比房屋还大的炼丹炉,灵修们全部困在里面,正在毫不自知地被生生炼化。

    裴玉京则被浓黑的邪气禁锢,漂浮在空中。

    “城主”望着裴玉京森然笑道:“多少年没见过天生剑骨,不错,这具新躯体,本座要了。”

    御灵师们已经哭了起来,先前谁也没把齐旸郡的“邪祟之祸”当成一回事。

    一路走来,虽然看见不少村子被屠戮的惨状,可城中一片锦绣,他们还曾抱怨师尊大惊小怪。

    没想到,一群尚未出师的少年少女,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千年难遇的魑王,众人后悔不迭。

    越之恒也没料到,湛云葳少时竟有这种际遇,难怪蜃境会把她投放到这个时间段来。

    这也实在过于倒霉。

    越之恒抬头,天幕已经被吞噬得看不清月亮。

    眼见裴玉京快支撑不住,御灵师们哭成了泪人,纷纷叫着“裴师兄”,越之恒垂着眸子,默默考量着动手的时机。

    他冷淡地想。

    裴玉京死不了,能撑住。就算死了,这也不是裴玉京的梦境,不碍事。

    但进来前莲纹他只开了一道,只能用一次,现在不是时机。

    然而他不动手,阵法中却突然一股纯净的白色灵力涌出,束缚住空中那团张狂黑色。

    粉衫白裙的少女从阵法中起来,指尖纯白灵力犹如千丝万缕的丝线,她抬手一压,那魑王狠狠竟被掼在地上。

    不仅魑王没意料到,越之恒也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控灵术。

    只见月亮重新出来,还未及笄的少女墨发披散,发间丝带被夜风吹得飞舞。

    湛云葳站在所有御灵师身前,唇角溢出反噬的鲜血。

    她道:“魑王又如何,不过也是邪祟,你自诩能将人玩弄于鼓掌,自负不肯去渡厄城,那就永远留在灵域罢!”

    越之恒终于明白今日一整天,湛云葳带着自己在街上观察什么。晚间她给山主传书,他以为是家书,看来那时候就发现了异样。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小瞧了她,世间没有人能比御灵师对邪气敏锐。

    魑王也反应过来湛云葳想做什么,想必仙门那群老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小丫头和空中的小子配合着,只为拖住自己。

    这个新生的魑王没想到自己才生成,就可能死在这里。暴怒下,他开始反击,迫她收回灵力。

    湛云葳倔强咬牙,不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控灵术下,她虽然没法对魑王造成伤害,可灵力如牢不可破的银白牢笼,将魑王困在其中。

    裴玉京一直在持剑反击,魑王身上的伤口也一直在增加。

    他厉声道:“师妹,别管我,你撑不住了,松手!”

    越之恒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们。

    血气上涌,湛云葳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但是她深知不可以放手,一旦放手,裴玉京会死,自己和身后的御灵师,也会落入魑王手中。

    她得多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爹爹和山主们就要来了……

    但她到底年岁还小,再也站不稳,最后几乎跪在了地上。

    段师姐看师妹快死了,再也忍不住,顾不上害怕,试图过去搀扶。

    却在走近湛云葳的那一刻,段师姐胸前被洞穿。

    段师姐愣住,回头看去,一只手从她胸口穿过,将她胸腔里的东西取出来。

    一击必杀。

    月色下,悯生莲纹终于在腕间盛开,身后站的哪里是什么三岁女孩?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冷峻少年。

    “你……怎么知……”知道怨灵的想法和心思,她藏得这么好,明明只差一步!湛云葳永远不可能会防备师姐,怨灵神色扭曲。

    越之恒低眉看她一眼,平静道:“大概论恶,我不遑多让。”

    他握住掌心红色灵石的一瞬间,周围的天幕、树林、空中的剑修,脚下的阵法,通通坍塌。

    连段师姐手中刺向湛云葳的怨灵阴刀也一并散去。

    世界仿佛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

    而趴在地上吐血的少女,不知何时伤口消失。她衣衫重新变成一席浅粉的海棠罗裙,手上的困灵镯,也渐渐变得清晰。

    湛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