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剪水作梨
    已到了正午,太阳终于勉强露出来,白雾消散得差不多了。

    街道两边剩下一些店还开着,里面的人纷纷出来站到门槛外,瞧着百草堂前发生的祸事。

    “哎哟,巡察司怎么也不管。”

    “呵,巡察司怎么管?不如求求抚灵司早日将这怪病解决了。”

    “是啊,灵族为何不帮我们?这些怪病对他们这种仙人来说,只需动一动手指罢了。”

    “要我说,不如信奉母神教,我一个远房表亲,喝了母神教里的一小块香油,三日后就好了!”

    ……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讨论声响起,都在询问那个人如何加入母神教。

    “母神教?这是什么?”宋妩侧头向那人看了看,又收回眼神。

    “听着不像个好东西。”林觅椒暗暗笃定。

    这名字一听就邪里邪气的。

    空气里弥漫着焦味,一小串黑烟在前方袅袅升起,还有火光曳曳。

    “前面着火了!”林觅椒惊讶道。

    几人三两步掠到前方,着火的地方正是百草堂。

    一块焦黑的架子上捆着一个人,此时已然没了生气,萎缩的肌肉犹如黑色爬虫攀附在根根白骨上。他的眼珠完全凹陷入内,烧毁成一口深暗的洞。

    而在架子的周围,一群白袍人跪在一座诡异的神像前,口中吟吟,唱的祷词正是他们在南风倌听见的。

    只是这些人的白袍和乐台上的人不太相似。

    南风倌的白袍并没有将脸遮住。

    “简直无法无天,巡察司的人是不管了吗?”宋妩大喝一声,冲向前一脚踢翻了神像,“你们这群人是想吃牢饭吗!”

    跪在地上的白袍惊慌站起,立即埋首拥住倒下的神像,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斥责自己的孽果。

    另外一群人围了上来,目光凶狠地盯着宋妩,仿佛要将她大卸八块。

    抱着神像的白袍念完罪行,猛地抬起头:“你竟敢对母神不敬!”

    下一秒,那群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管不顾往他们三人身上扑来。

    他们露出的手背上布满了麻麻赖赖的绿点,像是鼓起的脓包,甚至还随着他们的呼吸起伏,看起来的确像是妖物所为。

    这群人都是患了怪病的百姓,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宋妩轻轻挥动了下荧惑灯,细小的火星化作一圈链条,轻而易举地困住了所有人。

    这群百姓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惊恐地望向三人。

    周围更是吵闹起来,皆认出了他们乃灵族之人,只是说的话都是在抱怨他们为何不早点来。

    林觅椒扫了眼四周,柳州城大部分人都裹着白面罩,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而此刻那些目光中饱含了太多恶意与厌恶。

    好像灵族帮助人族是天经地义一般,难怪玄天册上说了抚灵司行动多次受阻,其中问题还是柳州城百姓根本不配合。

    林觅椒身上的小花弯着茎叶,垂头丧气地抖动着花瓣,像是受了委屈。

    宿希歪头望了望,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悄悄拾取了一瓣,几乎是轻轻一捏,瓣尖就滴出一颗露珠,粉色的指痕压在瓣上。

    心口剧烈跳动一瞬,那枚花瓣趁机化入手心,顺着血流直直击中胸膛。

    他的血突然变得酸酸的。

    是来自林觅椒的情绪。

    街口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群盔甲傍身,手提红缨枪的官兵跑了过来。

    为首一人身着红银甲,斜眉入鬓,气宇轩昂,沉嗓大喝:“安静!”

    一条街登时噤若寒蝉,出门看戏的百姓磨蹭步子向屋里躲。

    林觅椒瞬间明白,这群人不害怕身负灵法的灵士,反而害怕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巡察司。

    抚灵司虽挂靠在皇权之下,可一没权,二没法,所负责的对象也只是妖。

    是以除了一些人族百姓对灵族抱有感激之心外,更多的也只是把抚灵司当作一把免费的保护伞,时间久了,自然认为灵族保护人族是天经地义。

    “在下巡察司司长,谢启元。两位神君、神女不知为何来了此处,在下未曾陪同,还请恕罪。”

    得,又是个打官腔的。

    林觅椒垂着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谢启元见二人不回话,扯出了笑脸:“不知二位对在下有何不满?”

    此话一出,竟是直接将二人架在了高地,还停在周边看戏的百姓小声讨论,其中夹杂了不少对他们的不满。

    宋妩嗤笑一声,压不住心里的火:“谢司长,柳州城莫名出了个母神教,如今明目张胆地在主街上杀人,你们竟也不管?”

    “呵呵,原来神君说的是这件事。”谢启元深吸一口气,顿了两秒,脸上浮现一抹笑,“神君有所不知,母神教已入官家名册,所行之事走的都是官法程序。”

    说罢,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直起身向后挥手:“王二狗,来!把教祠册拿给神君一瞧。”

    教祠册上记录了所有受官方程序下来的宗教,一般都封在档案阁中,谢启元竟直接将原本递了过来。

    林觅椒接过一长方形红册,上面一行烫金大字‘教祠册’。

    翻过第一页后,正是母神教的官注批文。

    “怎么样?在下没有欺骗二位吧?”谢启元拿回教祠册,随意在上面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将它扔给手下,“二位,这入了母神教的都签了生死约,在下的巡察司实在是管不了此事。”

    林觅椒看了眼宋妩,她同样是无可奈何。

    凡境都允许斗兽场的存在。只要签了生死约,同最低贱的奴没有任何区别,命只握在主家手里,宗教亦是如此。

    “请?在下可同二位仔细说说这柳州之事。”谢启元侧过身微微俯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完全没有给两人留下推辞的余地。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刚刚她们还‘误会’了巡察司,就算是不想让谢启元‘陪同’,为了灵境的声誉,这路她们都得走。

    宋妩被这出好谋算气得牙痒痒,焦躁地转着手里的提灯。

    “嘶——好痛啊……好痛啊……”

    林觅椒突然蹲下身子,捂着胳膊哀痛大叫,脸上的表情尤其夸张。

    她刚刚偷摸给自己施了一点儿天水诀,此刻脑袋上全是湿哒哒的‘汗’。

    “椒椒!”宋妩吓得俯身扶着她的肩,还真以为是她受伤了。

    两人对视了眼,宋妩随即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应和道:“椒椒旧伤又复发了!”

    谢启元眉头一皱,压着嗓子将话挤出:“神女不若去巡察司,那儿有大夫。”

    “不了不了!”林觅椒打断男人的话,哎呦呦叫了两声,“阿妩,你和谢司长先行一步吧,我看百草堂就在这儿,只是稍稍处理一个外伤,不劳烦谢司长兴师动众了。”

    “好。”宋妩立刻回应,连让谢启元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宿希,那你在这儿照看一下椒椒吧。”

    闻言,一直站在身后的宿希走上前,从宋妩手里接过林觅椒。

    她为了演戏,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了他胸口,软绵绵的,小小一只。

    他并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即使那些小魔蛇都是自生自灭的,可这一刻他竟有一种抱着小猫的错觉。

    曾听人说过,小猫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最是粘人,现在看来却是不假。

    “我真的好疼啊,阿妩我先进去了。”

    林觅椒又递来一句话,宋妩不愧是和她从小至大的好友,瞬间知晓了她的意思,装作满脸不耐烦地看向谢启元:“谢司长,不是要同我介绍一二么,快些走啊。”

    谢启元咬咬牙,下颌咔咔响了两声,他向身后手下使了个眼神,重新扬起了假模假样的笑脸:“那当然!请吧,神君大人!”

    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主街,母神教的一群人也跟在身后四散分离了。

    待巡察司的人走后,街两边的百姓又恢复了以往八卦的模样,林觅椒戳戳宿希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扶进堂内。

    做戏做全套,是一个优秀演员该有的素质!

    但显然,身后人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林觅椒突然脚下一空,视线猛地晃动两下,出于本能地攥住身下人的脖子,手下用的力也不自觉大了些。

    他居然把她直接扛起来了!像扛沙包一样,一丝美感都没有!

    人与沙包有区别吗?并没有。

    林觅椒缓好了砰砰的心跳,这才发现自己竟将他的脖子刮出了一条极浅的血痕,虽然伤口并不深,但在这一抹白中显得尤为突兀。

    才缓好的心又乱跳起来,林觅椒只觉得尴尬坏了,她和宿希是不是真的八字不合。

    但看起来他好像没发现,那自己也就当不知道吧。

    呼——

    阳光一点点探出头,金辉洒在了脖子的血线上,宿希只觉得痒痒的。

    林觅椒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看的那本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这么听话纯情的少年会和嗜血疯子挂钩吗?

    想到这儿,她又瞄了眼宿希。

    他侧影的喉结线条尤为好看,浮动的光线一晃一晃,晃出了一丝朦胧。

    特别是那枚小痣,圆圆的一颗,只是那上面凝了一小块儿血痂,破坏了美感。

    “宿希,你受伤了?”

    林觅椒将将坐在方凳上,搂在他颈后的手还没有松开,此时,被她不经意一拉,少年受力向前倾,白雪似的喉结突然贴近她的唇,只有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