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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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夫人将阿芷带回细粱城。

    少女伶俐,若一直将她留在那个无亲属无牵挂的地方,胡思乱想走了错路倒是可惜,侠客柔反正是不挣钱,再多收留一个人也不算什么。

    “权当收留一只小猫了。”段夫人想。

    她揉了揉额角,趁着酒醒时这一点空儿,干脆又包了包银子,将阿芷打发到学堂,让她去跟着先生念书,也算给她找些事做,交些朋友,不必整天围着自己这个老婆子转。

    阿芷并不觉得段夫人是什么老婆子,反而很爱在酒肆里待着,但顾念段夫人的好意,也没有拒绝,第二日便乖乖挂着书袋去学堂了,临走时还不忘跟段夫人道别。

    “夫人,我去啦。”阿芷站在门槛边回首。

    阳光正照到酒肆门口,投出一个细伶伶的人影,她仔细叮嘱道:“我下学后就回来帮你,街边路过的人多,你若喝酒记得将门掩上,小心有歹人进来,万一醉了要睡觉时记得披上衣裳,穿堂风大,醉后一吹最容易生病……”

    小小的人却操心的要命,真不知谁才是大人,谁才是孩子。

    段夫人昨夜又是饮酒后睡去,今晨好不容易撑着困意起来送她,哪想她这般啰嗦,不耐地皱皱眉,率先转身向她挥了挥手,径自回去补眠了。

    阿芷只得被迫中途咬断了话。

    她手里握着书包的带子,瞧着段夫人的背影,认命般叹了口气,情知她这是懒得听,可是没办法,自己这是从前跟爹在一起养成的习惯。

    男人有时粗心,阿芷自己便成了个小大人,事事多想些。

    眼看段夫人是不会回头了,她随心所欲,阿芷走出门后自己将门带上也就是了,小人儿不觉冷落,好像天生就没有一般孩子的娇气,扯了扯嘴角,将书袋往身上一挂,抬腿便往学堂走去。

    背影瘦削而利落,不像是去好好念书,倒像去吃罪的。

    学堂离着酒肆有几条街的距离,教书的先生姓周,如今堪堪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留一把半长的胡子,有几分儒雅清俊的气质,可惜念了几十年年的书,依旧榜上无名,日常就在城里教些学生,一来方便读书,二来也是为了挣些束脩过活。

    说来有趣,他自己虽没有考运,但近些年有些学生去参加科考,每年竟然都有中榜的,远近的人都愿意把孩子送来给他教,一间学堂里人坐得满满当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炅,辰宿列张……”

    天光明亮,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先生坐在前面教一句,孩子们便在底下张口读一句。

    这《千字文》从开篇字句往后念,直到周先生觉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中的平举着的书,令学童们抄写记颂。

    阿芷漠然扯过一张纸,蘸墨便开始写。

    学堂里人满为患,唯有她自己跟自己坐,身边是空的,在家时段夫人嫌她小小年纪操心又啰嗦,可到了这里,满是同龄的人中却显得过分淡漠,她不主动与人交际,碰见学童们凑在一起说话也从不过去,一到下学时间走得比谁都快,时间久了,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便察觉出些味来。

    小孩往往比大人认为的更精明,什么都知道,他们吊着眼睛,扬着下巴,心里不屑地认为这人真是装模作样!

    时间久了没什么人再理会她,好奇的人也不再好奇,阿芷乐得清静。

    甚至说句自负的话,她心底里真觉得这些人都是小屁孩,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知道什么?有什么必要跟他们交什么朋友?

    是以依旧我行我素。

    完全不管她自己其实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

    周先生放下书也不歇息,背着手穿梭于各个座位之间,不时低头查看孩子们书写的情况,走到阿芷身后时却停住了,顿住步子不出声地看了许久。

    阿芷察觉到,拿眼睛暗自向后一瞥,见先生不说话,也跟着一言不发。

    只是手下的字写得越发龙飞凤舞。

    终于,在一阵莫名的僵持之中周先生率先挪动了步子,见他终于缓缓踱步向前,阿芷暗自松了一口气。

    挨到到了下学的时间,她收拾东西比任何一次都要快,将桌上东西一股脑扫进书袋,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将方才写的那张大字胡乱交上去,就要脚底抹油溜走。

    “先生再见!”她跟着众人一起飞快地喊道,企图就此走掉。

    却没能如愿。

    “站住——”

    周先生眼睛不看她,手上一张张收拢着孩子们交上来的课业,脑袋上却像是长了眼睛。

    阿芷的脚步让拖得一滞,心中不满地啧了一声,想道:真是不走运。面上却低头敛目,回头明知故问地应道:“先生是在叫我吗?”

    “嗯。”周先生手上动作不停,没什么悬念地回了道,阿芷知道今日恐怕在劫难逃,悄悄觑了一眼先生的脸色,见他面色缓和,不知道今日又是为何,开始回想自己今日做过什么,有没有得罪过他?

    她心思几转,末了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

    “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跟我说吗?实不相瞒,我家夫人此时正在家等着我呢,今日酒肆里事忙,她一个人看顾不过来,能不能让我先回去,再说有什么事您日后找段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她将一应事情推给段夫人,其实也是因为从周先生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辨不出这人是何种心思,但段夫人待她好,无论怎样总不会责罚于她。

    如此,何必留在这里听这迂腐先生的训?

    闻言,周先生手中动作一顿,目光自下抬起,看向阿芷。

    阿芷站在那儿任他打量,看着无辜极了。

    他这个学生啊,什么都好,周先生心中想,乖巧聪明,性格又温顺。

    只是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却有着不一样的暗流汹涌,看着是个十足乖顺的女娃娃,实则叛逆的心思都藏在骨子里了,偏偏面上又不显,教人一眼看不出错来。

    时间久了,便在学堂众多孩童里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峥嵘的头角来。

    他这半生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既然这小姑娘送到这来了,便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上一扶,不过那段夫人与她关系似乎不同寻常,不知是从哪找来这样一个孩子,日常管得吗?

    周先生思虑再三,想亲自与阿芷谈谈,毕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况且……他复又垂下双眸,默默在心中掂了掂她交的那几两束脩,还是决心让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个重量。

    思及此,周先生抬手招了招另一个小学童过来。

    “你去,路过段夫人家门口时,告知她阿芷今日被我留下,要晚点才能回去,不便之处请她包涵。”

    被先生一个手势招来的小学童是个脸儿圆圆的男童,家中住的离酒肆不远,他先是不解地瞅了一眼阿芷,但很快又按下那点子探究的心思,清脆地应了声:“哎,知道啦先生!”

    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谁让先生在这最大呢,听就是了,反正将要被留堂倒大霉的不是自己。

    他跑走的背影实在欢实,阿芷看得羡慕极了,真想跟他换换。

    不过这想法也就想想得了,她扭头回来正经问道:“先生,您到底是有什么事呀?”

    学童们交完课业后都做鸟兽散了,满满当当的一堂人转眼只剩周先生和被她留下的阿芷,他不紧不忙地理完手中的东西,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到桌案上。

    做完这一切后,才招她到身边,温声道:”阿芷,你原来不在细粱城住吧?“

    “不在。”阿芷答。

    “那为什么来细粱城了呢?”

    阿芷虽然不解先生今日怎么要问这些,但也不存在什么隐瞒的心思。

    “我从小是跟我爹两个人相依为命,我爹死后,是路过的段夫人见我可怜,收留于我,又因为她酒肆的生意一直开在细粱城,所以将我也带来细粱城。”

    周先生点点头,这与他先前了解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世,原来她小小年纪已经没了亲人,天下之大,孑然一身,蒙毫无关系的过路人收留,才在这细粱城里有一处容身之地,片瓦遮身。

    周先生日常也见过段夫人几次,原对她一介女流却多有醺醺不甚赞同,今日始知她亦是心肠柔软之人,对先前心中些许不敬的心思感到有些惭愧。

    因怕提及前事伤到阿芷痛处,后面开口更谨慎许多。

    再三斟酌道:“你来我这里也有些时日,我见你性子聪慧,颇有灵秀之气,日常除课业之外,可还有什么不解疑惑之处,今日这里无外人,你但说无妨。“

    阿芷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