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缘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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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碰到不敢认哩,真的是客人你。”妇人局促写在脸上,手指不断想把散在脸前的灰白乱发勾到耳后,徒劳无功,粗糙茧子把头发勾得更乱。

    进了门,放下大箩筐,扶桑满院子逛一圈,雀跃起来:“哈哈,逮到个小娃娃。”

    她拔萝卜似的,真从门帘后拔出个小娃娃,揪着后领子提起来——这两天提狗提习惯,没改过来。

    小娃娃泥捏一样,从头到脚黄不拉几,领子一提,勒到下巴,当即挣扎不休哇哇乱叫。云歇一看就皱眉,喝止道:“扶桑,放下。”

    扶桑闻声转头,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一痛。

    原是小娃娃偏头张嘴,狠狠咬了她一口。扶桑一惊之下,小娃娃赶紧趁她松手挣脱,摔到地上,身躯瘦弱却皮实,一溜爬起,连蹦带跳躲到妇人身后。

    妇人老鹰护小鸡一样张开双手挡住,脸上满是慌怕,硬挤出笑容沟壑,战战兢兢看扶桑的手,又看云歇,说:“妮儿不懂事,不懂事。客人别、别怪她。快,妮儿,和客人认个错。”

    说着认错,表情更像是怕被吃了。小娃娃不情不愿探出个小脑袋,瘦得凹陷的眼眶里装一对漆黑大瞳仁,看着人,不说话。

    扶桑皮厚,别说被小小一个娃娃咬上一口两口的,就是拿菜刀砍都不一定能砍破皮。她满不在乎,蹲下,满面笑道:“你这个小娃娃还敢咬我,倒是很有趣。”

    谁料,她的笑不仅没让人放下戒心,这么一蹲,反让面前一大一小齐刷刷后退一步。

    扶桑说奇了怪了,“这样害怕,怎么还要请我们来做客呢?”

    “上一回,上一回。”妇人嗫喏着,朝云歇感激地看去一眼,“还没和客人说声谢谢。”

    谢的什么事情,云歇几乎忘了。当时进了门,问了路,还对方点东西,正好两不相欠。妇人无疑将其当成天大的恩情,即便怕,即便知道这二位是谁,仍然请来家里做客。

    但草根都拔不出几条的地头过于贫瘠,拿不出什么待客。妇人团团转几圈,焦头烂额,一咬牙一发狠,逮住一只低头啄麦壳的鸡崽,提起一只脚就要拔毛。可怜那鸡只两个巴掌大,脖子毛还没发齐,知道死到临头,扑着翅膀不停咯咯哒。

    扶桑阻止,好说歹说,妇人放下鸡,拍了拍手,又翻出前些日子磨的麦子,说要磨成麦面烙饼吃。

    这回百般阻止无用,扶桑只得坐下来,与云歇一起看扯绳骨碌碌转圈磨面的长担子。

    一偏头,小娃娃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捧腮。

    扶桑哈哈一笑,凭空变出个大西瓜,上下颠了几下,道:“小娃娃,要吃西瓜吗?”

    西瓜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鲜红内瓤爆开,和汁水碎了满地。活似一颗砍下碾稀烂的头颅。

    云歇跨过稀烂的一滩青青红红。红色痕迹从入门到院中,随处可见,尤其门帘旁边的墙上糊出大一片,就像是真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爆开。

    但这些绝不是溅出的西瓜汁。西瓜汁不会这样黏稠,不会有充斥鼻间的腥锈味。

    糊在墙上、地上,满院都是的,分明是血。

    游莲左右打量,道:“凶多吉少。”

    不管此地住的是谁,谁来看这极其血腥的一地狼藉,都会说是凶案现场。却无法直接断案。因为不见凶手,不见尸首。这样多的血,足以使一个人血流而亡,甚至不止一人,却连残肢都没见到。

    鸡窝里只剩干草垫底,碾坨子还摆在前天那个地方,磨盘上一层薄薄没脱壳的麦粒。旁边一捆待脱粒的麦秆,麻绳松散解开几圈。仿佛主人家中途有事走开,随时回来接着忙活。

    一一迅疾搜寻过,三两步,便到了院中唯一一间土房的门帘前。另一只手先云歇一步掀起门帘一角。游莲与她对视一眼,当先弯腰进门。

    屋里扑面而来的不是血腥味,是尘土。窗高窄,门挂帘,土味沤得极重,光线极暗。云歇目力非比寻常,几乎是一刹那便适应了。出乎意料,有别于院外,屋里头很干净。

    屋中一张土砖垒地的薄木板床,上头打满补丁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旁一个粗木立柜。再往里,墙角堆些锅碗杂物,多而不乱。

    游莲点蜡烛的时候,云歇转向往木板床挡住的另一头,目光越过障碍,随意一扫,定住了。

    屋角暗处摆着一大口木头箱子,尺寸足够放进几张大冬被。该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老旧却干净,一圈铜边掉没了颜色。很寻常。奇怪的是,箱子打开方向竟是对墙。正常不该是面向外头,更方便拿取东西吗?

    而且箱盖没有合上,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合不上。从云歇视角看过去,正看到那点支起的小小缝隙。

    未及多想,云歇一步便到箱子前。一瞧之下,神色一变,立即去翻箱子。

    夹在箱盖夹缝之间的,不是没收进去的被角,也不是其它该老实放在箱里的东西。但的确有什么,被仓促塞进。不知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紧急,甚至没顾上检查箱子有没有盖好,漏出端倪。

    是一条瘦瘦小小的胳膊。满布血痕,垂下来,一动不动。

    *

    没到天黑的时辰,天已经全黑了。方圆百里的风云被无名磁场吸引,狂涌而至,在穹顶之上转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仿若无垠海域翻涌的惊涛骇浪,间或有雷光乍现。

    而雷云之下的小小院舍,就是那亟待掀翻的一叶扁舟。

    云歇将孩子抱到薄木床上,游莲将蜡烛置在一旁,提前铺好褥子。

    娃娃脸上手脚伸出粗布衣裳的部位,几乎捏不出一点多余的肉,皮包骨头。非是遭人虐待,虽难以置信,但她的娘亲已经尽可能将有的食物给她吃。

    前日里见到,小娃娃瞪着双警惕的大黑眼睛,几块西瓜一张麦饼下肚,虽仍不笑不说话,倒也不抗拒扶桑戳她头上支起的牛角辫了。

    牛角辫冲天,又倔又刺,一瞧就扎手。云歇虚虚抚过,果然扎手。

    游莲边翻出伤药边道:“伤得太重,怕是——”

    余下的话没说出来,云歇知道。这具幼小身躯满布血痕,似被某种动物的利爪从头到脚耙过。最致命的,当属脖子几道,血肉翻卷,深可见骨,再深一些,这截脖子定会当场撕断。

    眼下情形好不到哪里去。气管划破,呼吸时,气流混着血,往血洞外咕噜冒泡。伤药倒上去,很快就被血冲走,伤布浸透,不能止住。而在二人来之前,小娃娃已经在濒死界限挣扎许久。这样弱小,怎能有如此多的血,如此强大的求生意志。

    云歇手掌紧摁,血不断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