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鬼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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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云歇能在天黑前赶回小院。

    如果没有将落脚点定错的话。

    很不幸,落脚点遍目黄沙,除了戈壁就是荒漠,商旅踩出的小径过夜就被风沙埋了。刨都刨不出路。

    扶桑倒掉红靴里的沙子,拔了根干草一捋,往嘴里一叼,看山巅那轮落日怎么看像蛋黄,举目四顾:“哪里是西边呀?”

    云歇问:“你前天怎么到的不渡域?”

    扶桑理所当然道:“江寄欢会认路。”

    云歇目露谴责:“真是看错你了。”

    “主上,你可不能说我。我最多是不分东南西北,你连上回走过的路都能忘。”摄于压力,扶桑越说越小声,“去乌折陵的时候还以为你改了,结果好嘛,破开虚空也能破得这样不靠谱,真是……”

    云歇抬手止住:“行了,你赶紧找一找上回走过的路——”

    “是、是不是客人?”

    身后响起细若蚊蝇的说话声,云歇回头,有人站在不远处的石壁后,背个大筐。大筐里压满东西铺上干草,十分沉,将人腰压得佝偻。那人头脸包着挡风沙的布条,不知跋涉多久,布条褶皱里填满黄沙子。

    云歇认不出。

    “上回,上回你敲我家门,来问路。说我家崽子命长,记得吗?”那人边说边比划,风沙太大,把话淹了一半,越比划越着急。

    云歇听清了。

    “原来是客人。”

    游莲拿拂尘拍一拍旺财,道:“快去厨房起炉烧水,好招待客人。”

    全场屏息寂静,无人附和。旺财被拂尘一抽,抽回点元气,连滚带爬躲去游莲身后。而在这时,客人拽着镣铐铁索,低头迈进门槛。大宅子的门比普通男子高出一头有余,无奈客人实在是太高了。

    既高且瘦,瘦成竹竿的身板直愣愣,撑件宽衣像面旗子在飘。不仅长得高,帽子更高,长长一顶戴在长长一条人影头上,过门槛的时候让门顶一挤,歪了。

    左边那个边扶帽子,边对右边那个说:“早说上面门框太矮,回回撞我脑袋,真是大不敬。”

    一开口,不辨雌雄,男女老少各种声线揉作一道。声不大,嗡嗡回荡在四面墙内,造出山谷辽阔之势。说话间,就到了眼前。

    左边那位着白帽白衣,右边则是黑帽黑衣。

    似人,非人。似人处无丝毫亲近可喜之意,非人处更是加重了阴森诡异的观感。诸如,身板合帽高近丈,袖长及膝,没有影子。

    一走动,拽得那条铁索向前,地面不见裂缝,地底深处隆隆回响。

    还是左边那位,翻出个本子,拿笔勾画时铁索当啷不停:“让我看看是哪一位……今儿怎么挤这么些人,让我好找。对了,刚刚是不是有人说要煮茶请我们做客?”

    高帽延伸下一片白雾,将脸一并挡了,看不清,却能感觉到其后射下的骇人目光,如被不可名状的强大生物盯上。

    崔朝归一脸茫然,被卫商华护去身后。

    游莲上前一步,笑得如沐春风,道:“有客自远方来,荣幸之至。两位请进屋内一坐,好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唰唰翻页如飞的笔尖一顿,白无常低眼瞥向斗胆走到三步外的凡人。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刻,卫商华对泗水之源的好奇心升到顶峰,甚至要盖过亲眼见到非人巨物的压迫感。

    眼前这俩长得就差在脑门刻上邪门二字,卫商华一路过来见到的妖鬼不说成百上千,数十总是有。可,再畸形再四不像再血肉模糊,全部加起来,也不抵这一黑一白带来的毛骨悚然之感。

    脚底脊梁在一阵一阵地起毛发凉,恐慌无一刻停止。想闭眼却只能眼睁睁看,想逃跑,手脚不听使唤,被什么捆在原地。这不该是与他们处于同一世间的造物,以至于狭路相逢之时,唯有束手待擒。

    或许,死亡也不过如此。

    而游莲竟然还要请进去做客。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养出来的?狗胆包天!

    狗胆包天那厮站在最前头,微微昂首,直视比他高出一头加一顶高帽的那位。对视好似拧弦,在场中人皆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白无常微微颔首,很是满意:“这么久,过门无数,谁见到我不是浑浑噩噩,哭天抢地。总算有个知礼的。不过,你能看到我?还是,你们都能看到?”

    目光将众人扫过一遍,刮起阴风阵阵。卫商华多想开口说不是,我们跟他完全不认识,你要抓就抓他。有人比她先开口。

    崔朝归左右环顾众人表情,眼里茫茫白雾,一重又一重淹没过来,她问游莲:“你在和谁说话?哪里有客人?”

    锵一声,不知是谁失手拔出剑柄。白无常头颅极其突兀地一转,盯去崔朝归方向。黑无常随之看去,终于开了尊口:“已熄之火,缚魂未归。迷途不返,遣我来此。”她、他、祂的声音同样揉杂男女老少,低哑狠戾,无数负面情绪纷沓而至。

    与之相反,白无常声音就轻柔得多,惊喜感叹:“瞧,这是什么。这么大一面招魂幡,我是瞎了眼吗。”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也不需要回。一黑一白齐刷刷朝这里迈近一步。谢黍离以眼神示意卫商华带人后退,脚步刚起,便听温声一句“以卵击石”。黑无常手拎镣铐一抖,隆隆巨响从谢黍离二人脚下飞速滚过,恍若地龙翻身。地面平静,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几人纷纷凝神戒备,倏而一记爆裂之声,自崔朝归脚下猛然拔地而起数丈长影!

    地面毫无破损,铁索堪比成年男子腰粗,环眼有脑袋大,其中一环径直向崔朝归头顶迎面扣下。一旦扣下锁住,即刻被拖下万丈深渊。

    谢黍离站在近处,闻声敏捷回首一剑劈去,劈了个空,剑气反噬,连退数步。那铁索看得见,碰不到,卫商华亦是连人带剑被掀向一旁,撑剑跪地。

    突变发生仅在一息之间,崔朝归看不见发生何事,只见身旁几人接连倒地,口涌鲜血。她目呲欲裂,张口无声,被看不见的手抓住双脚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个少年飞身跃至崔朝归面前,铁索已至极近处,他徒手抓住。

    勾魂索克万物,非死魂强行触碰,如下油锅。握上的一瞬间,就听烈火煎肉般滋啦一声,少年双手掌心顷刻烧成焦炭。他咬牙一声不吭,苦苦与千钧之力抗衡。崔朝归骇然目光中,血液一点一滴淌下,勾勒出铁索形状。

    “扰乱阴曹要务,让我看看都是些谁,记上一笔,日后阎罗殿上你我好相见。”白无常持笔徐行,看着慢,瞬息在场中几人旁边留下数道残影。

    卫商华吞咽喉间腥甜,沙哑喊道:“她还活着,你锁她作甚?”事出反常至此,她眼拙却不瞎,看出来者是什么来路。

    “活着?”白无常脚步一顿,听到天大笑话般笑了一声,“明明是早死的鬼,披张皮喘个气就是活着。所以说凡人心瞎目盲,多亏你们,总是给我添乱。”

    残影停在少年身后,笔尖一点。

    少年本就是强弩之末,一阵剧痛侵入后心,轻易被铁索甩开。镀包血肉的环眼烧得通红,再次向崔朝归逼近。这回她看得清晰。白无常已有不耐,亲自拿起铁索,枯长惨白指甲漆黑的手指在崔朝归眼中放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