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03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前。

    今日没有朝会,宣仁帝起得不算早。

    昨晚他宿在化成殿,因此第二天当他一睁眼,就看见已是一副盛装打扮模样的梅贤妃。

    宣仁帝是个风流性子,但也算顾念旧情,像四妃这些早年陪伴着他已经生育过子女的妃嫔,哪怕如今青春不在了,他也时不时会过来探望一二,或是宿在对方宫里,以示看重和恩宠。

    梅贤妃亲手侍奉着宣仁帝洗漱更衣,犹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

    期间,自然少不得会叙叙家常。

    “听刘俭说,圆圆这几日沉寂得厉害,可是听了那杨變之言受了影响?”

    梅贤妃心道:你都听说你心爱的女儿最近不开心了,难道不知是何缘故?

    可面上,她自然不会这般表现,而是满怀担忧道:“元贞虽聪慧过人,到底年岁还小,被人言语所辱,难免会生出不愉。”

    宣仁帝啧了声:“杨變此子桀骜不驯,胆大妄为,自打入京后就惹事不断,如今竟敢肖想朕的公主,真是不知死活。”

    须臾,话音又一转。

    “不过他初来乍到,大抵也不懂京中情况,怕是被人误导,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次大破西狄,他乃首功,还亲手擒了那西狄王,又是权中青的义子,朕不看别的,总要看权老劳苦功高,在西北为朝廷驻守了十几年……”

    梅贤妃虽不懂政事,但也听出了宣仁帝的意思。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若真想惩治对方,就没有今天这一出了。

    “朕的圆圆受委屈了!”

    宣仁帝一击掌道,“也怪朕,舍不得女儿出嫁,留她至今,以至于坊间多有流言。人们好奇嘛,就会议论,议论就会有流言,看来如此这般是不行了,是时候该给圆圆寻个良婿……”

    他径自自言自语,这边梅贤妃心中之气难以形容。

    开口闭口朕的圆圆,要知道梅贤妃也诞有两个女儿,也是芳华正茂待嫁之年,可在他口中却一丝一毫没有那两个女儿的存在。

    大抵是梅贤妃心中怨气太过,宣仁帝也有所察觉。

    他看了梅贤妃一眼,补救说:“淑嘉和淑安也是待嫁之龄,你放心,朕绝不会厚此薄彼,定也会与她二人觅得佳婿。再过几日,金明池开池盛会,是时京中各家麒麟子都会到场,到时候你帮淑嘉淑安挑一挑……不过宋家的宋浦就算了,他…朕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

    还不是给他的好女儿圆圆打算的!

    不过梅贤妃能坐到四妃之位,显然不是没有城府之人,她也了解宣仁帝的性格,他既表现了愧疚,给了你台阶下,你就最好顺着台阶下来。

    不然拂了他意,触怒了他,他即使当场不会发作,事后也会心生嫌隙。

    宣仁帝还算是个脾气好的皇帝,尤其对待自己的女人,更是纵容。前提是别触了他的逆鳞。

    谁是他的逆鳞?

    他的好女儿圆圆算是其中之一。

    “妾身在此先替淑嘉淑安谢过圣上。”

    梅贤妃躬身行礼。

    宣仁帝扶她起身,心中不禁更有些愧疚。原本不太上心的两个女儿的婚事,此时也正式被他记在心里。

    又一想,除了圆圆、淑嘉淑安外,好像懿慧等人也到了年纪。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多了,他得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因为此事,宣仁帝并未留在化成殿用早膳,而是直接回了福宁殿。

    待他走后,梅贤妃命宫人去请淑嘉淑安两位公主来。

    .

    淑嘉淑安来后,梅贤妃将方才发生之事提了提。

    又嘱咐二人,是时要重视,不得任性坏了场面。

    其实主要是嘱咐淑安的,淑嘉素来稳重,梅贤妃倒是不担心。

    听完,淑安本就噘着的嘴,噘得更高了。

    早在女儿来时,梅贤妃就看出异常,只是她没当回事,此时见小女儿这样的一副模样,不禁有些头疼地问怎么了。

    淑嘉将之前来化成殿路上的事说了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淑安见不得元贞,一提到她就生气。

    “你再是厌恶她,在你父皇面前也要学会遮掩,惹了她不就等于惹了你父皇,还想有好日子过?”

    对小女儿,梅贤妃是教了又教的,可惜淑安不长记性,也是年纪小,城府不深,难免会和元贞起了冲突。

    每次若生出什么事,还得梅贤妃全力帮着遮掩,为此她也是心力交瘁。

    “与她交好的,都能多得你父皇两分待见。”

    “就不提旁人,那安庆一个没娘不受待见之人,早年谁知道还有这么个公主,因为巴结上元贞,当了她的小尾巴,如今一应待遇俱有,内侍省、六尚局哪个敢刁难她?”

    “自然不必说,还有那信王——”

    “一个不受待见生下的皇子,他娘一卑贱宫婢,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在你父皇酒里下药,得了临幸。即使侥幸怀上龙子又如何,她可是彻彻底底触了你父皇的禁忌,为此连个名分都不给她……”

    宣仁帝自诩风流多情,他女人众多,皇宫里一大堆不说,早年在宫外民间也还有几个红颜知己。

    他若喜欢你,不用你主动,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你若是耍什么手段,那可是真真正正触了他的霉头。

    “若不是因为巴结上元贞,那母子二人能有今日?如今也是水涨船高……”

    这些话梅贤妃私下说过许多遍,淑安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娘,你做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娘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娘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梅贤妃说得苦口婆心。

    “这么多年了,不服她受宠的人那么多,现在还有几个不低头?左不过她是个女儿家,马上就要出嫁了,你也快要择婿了,受不了她多少气。实在气不过,你就对她视而不见,多学学你姐姐,你若是能学得你姐姐几分,娘现在也不用操心。”

    淑安瘪着嘴:“我知道了。”

    “金明池盛会少不得她又要大出风头,到时候你别因为跟她怄气坏了场面……”

    “行了,我知道了。”

    似看出女儿敷衍,梅贤妃叹了口气,换了话题。

    “娘虽为你和你姐姐打听多时,到底不够全面,等到开池盛会那几日,你和你姐姐多看看,若有看中之人,表面不可妄然行事,私底下我母女三人再商量商量。对了,还有那宋家的宋浦……”

    明显听出阿娘的迟疑,淑安和淑嘉都看了过来。

    梅贤妃脸上难掩晦涩:“那宋家四郎就算了,那是你父皇为元贞打算的,不管最后成不成,你们最好别妄动念头……”

    一听这话,淑安顿时勃然大怒。

    “又是她萧圆圆!”

    她一脚踢开脚边的棉墩子,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宫人们拦都没拦住。

    见淑嘉随后跟了过去,梅贤妃这才捂着心口倒在榻上道:“这祖宗真是要了我的命!”

    .

    淑嘉刚出化成殿,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玉兰树下的妹妹。

    见此,淑嘉也知道妹妹虽然气,到底没气晕了头。

    宋家四郎宋浦宋青霜,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郎绝独艳,世无其二。在上京城里大有声名。

    他不光文采出众,本人也是当朝权相宋太师家长房嫡子,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身,身份高贵,不用赘述。

    这般男子,自是上京城里有女儿人家的上上佳婿之选。

    可大多数人家也知晓,这样的佳婿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和宋太师家联姻,那可真是睡觉做梦了都要笑醒。

    “阿姐,你不用劝我,我倒不是爱慕那宋四郎,也不是想跟她争什么,就是见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是她萧圆圆的,哪怕她不争,父皇惦着记着都要给她。”

    见此,淑嘉也放下了一些心。

    “娘平时说了那么些道理,你能明白就好,免得我再说惹你心烦。”

    梅贤妃出身并不高,还是封妃后按惯例封赐了三代,家里才有了好的出身。

    多年下来,经过一番苦心经营,梅家如今虽不至于跻身顶尖的世家名门,但在上京城还算有几分脸面。

    凭什么梅贤妃不过生了两个女儿,就能位列四妃之一?那陈贵仪诞下两子两女,近些年颇得圣宠,也不过只是个四妃之下的贵仪?

    这一切都脱不开梅贤妃的智慧,说她是宣仁帝的解语花也不为过。

    她既知道投宣仁帝所好,自然不想女儿与其对峙。

    淑安也明白这些道理,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被她霸占了,我连想都不能想,碰都不能碰?连阿娘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天天就会叮嘱我!”

    她气得辣手摧花,一把一把扯着枝头上的玉兰花。

    好好的花儿,被她扯得七零八落。

    “好了,你也别气了,光气也没用还伤身。”淑嘉劝道。

    淑安还是气呼呼的,扯了一会儿花,她突然说:“我虽不去故意与她相争以免惹了父皇厌烦,但我可以与她添堵。”

    她双目放光,扔开手里的枝叶。

    淑嘉不解其意。

    淑安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招招手让姐姐凑近些。

    “阿姐,安庆自打那回宫筵上见过那宋家四郎,就一直暗暗爱慕那人,你说若是她知晓父皇打算为一众女儿选婿,其中又有那宋家四郎,她会干什么?”

    “你怎知安庆暗中爱慕那宋青霜?”

    连淑嘉都不知道。

    “你别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淑安得意道。

    “那你打算——”淑嘉顿了顿,细思了下说,“你即便告诉她又能怎样,她没有依靠,仰仗元贞为生,大概不敢明知故犯。”

    “你又怎知她不敢明知故犯?阿姐,你可别小瞧了安庆。我告诉你,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做起事来,才让人诧异。”

    淑嘉还想阻拦,她还记得梅贤妃叮嘱的话,是时不要坏了场面。

    可淑安哪里是听劝的人,不管不顾就走了。

    “行了,成不成还不知,我就去试试。”

    .

    见公主难得心情转好,希筠和绾鸢也打铁趁热,故意提了提最近后苑好多花都开了。

    尤其提了梨园。

    那梨园乃皇宫后苑一独特所在,园中遍植梨木,一到梨花盛开之际,满树梨花压枝头,纷纷落英,乃难得一景。

    元贞素来喜欢那些开得热闹的花儿,单株的梨花她看着普通,但若是满园的梨花,那又是另一说。

    她也清楚二人是故意哄她开心,她既把事情捋明白了,自然不会再避不见人。

    遂,让人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做回平时惯有的打扮。又让宫人拿上花篮,带上闷了多日的狸奴小桃子,后被一众宫人拥簇着出了金华殿。

    随着日头渐升,被雨浸湿的宫道渐渐淡去了湿痕,沿路有宫人见这一行人走来,忙都束手行礼。

    心中自然诧异元贞公主的露面,不过一切杂绪都掩藏在恭敬的面容之下。

    与此同时,元贞人前露面的消息,也在内廷中消无声息地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