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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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面月颜,仙姿秀骨,垂着眼往那一坐活似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像。

    纵然谢云生曾与姬元溪有过一面之缘,知晓他容色出众,再见这出尘绝世的好颜色也不免恍神。分明已过而立之年,皮相仍如少年,丝毫让人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裴行川却是望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瞧见谢云生沉默的样子,勾唇讽笑一声:“师父何时也这般肤浅了,此人有一副好容颜又如何,做的事情丝毫上不得台面。”

    他总是与她呛声,她已经心无波澜了,幽幽道:“若是你再好看些,师父每日盯着你看也未尝不可。若你当真有这般好颜色,师父哪怕是为你拼了命又何妨。”

    即便知晓她是在讥讽他,他也不免怔愣,下意识探向自己的脸,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真的不好看吗,其次在想她当真如此看中皮囊吗,最后才是去反驳她。

    “颜色再好有何用,不过是一具绣花枕头,风一吹就倒了。”

    说罢,剑势一扫,直逼闭眸打坐的姬元溪。

    谢云生淡定道:“倒了就再扶起来,反正好看,爱看。”

    然而话才落,望着倒在玉台上的姬元溪,谢云生却是一步都没动。

    裴行川显然也意外极了,这怎么真的风一吹就倒了,准备上前查看时听到石门处传来声音。

    “果然等到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用你们来护阵想来美妙得很。”

    一道矮小的人影倏然出现在石室内,斗笠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与黑袍一起将整个人裹在其中,半点皮肉都没露出来。

    果然等到……敢情真成了祭品中的一个。

    谢云生想起裴行川那次劝阻她的话,不禁扬眉,“徒儿,若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都要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了。”

    裴行川瞥她一眼,毫不留情道:“坏人就喜欢逞英雄的人,师父想逞英雄,却不带脑子,可不就中了计。”

    这一路走来,谢云生多少是了解这徒儿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人对事皆存戒心,不会放任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挂起没错,可若人人都挂起,这人世当真就没有一丝曙光了。总要有几个挂不起来的人,她愿意做这挂不起来的人,而她既然要为他改命,便不会让他挂起。

    挂得太多,不做好事,没有功德福报护佑,如何躲得过命定的灾祸。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聊天,斗笠人只觉怒火上涌,“你们将我这里当什么了,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毕竟我等你们很久了!”

    此战难免,本以为刘听夏能带人在城门口截住此人,到底是没截住。

    二人一左一右立着,谢云生执起遁云伞,手指摁在伞柄上,裴行川握着玄泉剑,调动体内真气。

    然而斗笠人飞身跃来时竟生生调转方向,紧接着发出一声怒吼:“你们杀了他!”

    谢云生与裴行川皆愣住,斗笠人伸手探在姬元溪鼻端,眸中几乎喷火,扶起姬元溪后,十指紧攥,杀意腾腾。

    无尽的怒火裹着浓重的不甘以及落寞,让这矮小的斗笠人忽然弯了脊背,跌跪在地上,凄怆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就要成功了,他怎会突然……”

    不知此人底细,谢云生不确定有伤在身的他们能拖住他多久,而且她也不信姬元溪这么轻易就死了,便道:“他兴许只是入定了。

    斗笠人眼眸如刀,声声寒厉,“我们相识多年,我怎会不知他入定是什么样子。他气息已无,若不是你们,他怎会突然断了气息!”

    “何况整个地宫,只有你们进来了,若不是你们杀了他,还能是谁?”

    裴行川方才是使了一剑,却只用了一成功力,化作剑势出去已所剩无几,连一只兔子都伤不了,怎会让一个人没命了。

    他心里纳闷,便问:“听仙教弟子说姬元溪神智受损,可有损伤到躯体?武功可还在?”

    斗笠人摇头,“不曾,他是神智受损,然而只是不识人,经常昏睡罢了。”

    可即便是昏睡,也不是这两个有伤在身的人轻易就能杀了的。

    谢云生知晓此人也是在疑惑,并不信他们能在短短几息时间内杀了姬元溪。

    既然他也疑惑,那便是他们的突破口。

    “此处没有旁人进出,他身上也没有伤口,怎会忽然没了?”

    谢云生又问:“他可有服用什么药,或者中了什么毒?”

    一句斩钉截铁的“不曾”让他们陷入重重静寂之中。

    无伤无毒无人,怎就突然死了。

    想起那个必死的卦,谢云生猛然摇头,“不对,他不是自然死亡,他是被人杀了。”

    裴行川与斗笠人皆掀眼看来,“何意?”

    谢云生道:“仙教弟子曾找我看了一卦,卦象显示姬元溪会死,用神被日辰刑克,得月令生扶,元神虽休,却有暗动之爻来生,照此看来,身体上只是小有损伤,不会亡故。唯一凶险是旺相官鬼发动来克,变爻又来克元神,忌神与仇神皆在外爻,且临玄武,乃是贼寇所致!”

    斗笠人浑身一颤,紧紧盯着谢云生,许是在沉思她话中意,然片刻后冷笑一声:“我倒是忘了你是千机门人,千机门应当有不少东西能悄无声息要了人的性命吧。”

    不管他是否有心栽赃,谢云生都不愿背这个骂名,“若依你所言,我杀姬元溪的动机是什么?”

    斗笠人道:“你虽不慕名利,可诸葛同真已去,千机门衰败之势已定,你要扛起千机门,自然需要天下第一的头衔,欲为天下第一,最快的方式便是杀了原来的第一。”

    听着这头头是道的分析,谢云生点头说是,“这倒是我浅薄了,原来光复千机门还能如此。”

    见谢云生承认,斗笠人的杀意再次涌现,裴行川轻抚额头,笑了:“当真是没脑子。”

    这下谢云生也不知裴行川是在骂谁了,斗笠人却猛地转头,“轻狂竖子,你们师徒俩,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罢,身如轻影,瞬间便到了谢云生身前,抄手拿起灯盏朝谢云生砸去。

    这轻功当真是举世无二,难怪能扮得了蛊雕。

    谢云生旋身一闪,避开灯盏,可数道黑影朝她袭来,远看似虫,近看竟是数道银针。

    甲虫衔着长针,无需人指挥便朝谢云生刺去,谢云生挥伞抵御,然而那虫针竟知绕开遁云伞。

    江湖上用虫蛊之人多出自万虺宗,若说暗器则以凉州雷什寺为尊,然而他的功法又似出自交州四方会。

    当真是让人摸不透底细,谢云生翻手推伞,但听咔嚓一声,伞面骤然升起火焰,竟让那虫针半点近不了身。

    斗笠人只能改换目标,扬手一推,数道虫针朝裴行川洒去。

    虫针遇物断物,砸向石壁竟能穿墙而过,露出一个紫黑色的小洞,显然带着毒。

    裴行川持剑挡开,然而虫针穷追不舍,他只能不断挥剑。

    斗笠人眼眸微眯,手腕一转,手上赫然一个玄铁制成的莲花,四指穿过四片花瓣,裹着无穷杀意的一拳朝裴行川劈来。

    裴行川后背密布冷汗,腾不出剑去挡开那一拳,只能翻身一跃,数盏烛灯被踢翻,斗笠人怕被烧到只能后退。

    提肘再次攻来时外头传来声音,他面色骤然变得难看,知晓寡难敌众,只能化作一道残影贴墙逃出。

    斗笠人消失不见,可那些虫针却是丝毫不退,几个来回,裴行川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谢云生转头见裴行川面色苍白,当即旋出遁云伞,眸光至处,虫针纷纷落地。

    收回遁云伞时,林幽年跟刘听夏刚好带着人赶来。

    盯着满地狼藉,林幽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来。

    然而当他看到玉台上的人时面色一变,疾步上前,本想行个拜礼却见打坐之人唇白面青,伸手一推,只觉硬冷如石,而那人维持着坐姿朝地上倒去。

    林幽年心头大骇,这闻名天下的仙教师兄竟就这样死了。

    不待他细究,仙教弟子已冲了过来,二人看到眼前一幕只觉五雷轰顶,跌坐在地,连喊了数句师兄都没有一丝回应,颤抖着手扶起姬元溪,忽然有人道:“他背后有字!”

    谢云生循着那人的目光走到姬元溪身后,果见雪白的衣衫上隐隐透出翠光来,不甚清晰,只能瞧清一个“官”字。

    “把火都息了。”她说。

    烛火很快熄灭,室内黑沉一片,姬元溪后背的字也尽数清晰起来,却让众人毛骨悚然。

    红尘几人清如许,判官一笔定生死。

    盯着这行字,曹明月痛斥出声,“胡言乱语,谁人在装神弄鬼,污我师兄清誉!”

    然而围观之人已道:“这仙教大师兄是做了什么恶事啊,竟劳动了铁面无私的判官来此。”

    看到这行字后,谢云生与裴行川皆皱起眉头,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诡秘,怕是本就要杀姬元溪,知晓他在行此避死秘术后伪造一出判官索命。

    “此处有人!”

    有人无意间打开一道暗门,门中正是近些日子失踪的城中百姓。

    人都救了出来,可谢云生面色沉凝,那斗笠人始终是个麻烦,还有刘见冬究竟是如何知晓蛊雕是假扮的,刘见冬是谁杀的,狼九又为何会在城中。

    在她思索间,林幽年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愣着做什么,走啊。”

    千头万绪,理不开难剪断。

    谢云生只能摇摇头,恢复脑海清明,跟着众人往外头走去。

    可是脚下似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朝地上摔去,裴行川飞速搀起她,可即便是将她搀住,她也头晕目眩起来。

    曹明月跟吴定荣扶着姬元溪的尸身从她面前走过,她望着姬元溪那张仿若仙人的脸,只觉重重困倦袭来。

    “谢云生。”

    一道低缓空灵,似从天边传来的声音让她眼皮抖动。

    睁开眼,只觉四野茫茫,远处数朵荷花盛开,云霞披落,照得满池熠熠。

    有一人从荷花池中浮现,带着无尽芬芳,一步步走朝她走来。

    她觉得眼熟得很,细一看,这仙风道骨之人竟是姬元溪!

    他看着她,笑意清浅,“是我。”

    他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却未解答,只道:“我即将远去,此来见你是想告知你一事。”

    “什么事?”

    “大安气数将尽,颓势难挽,只有进入越氏宝楼,才能保我族一线生机。春芽虽弱,历经风雨,时机一到,必能成参天巨树。”

    谢云生问:“越氏宝楼在何处?”

    “龙岭以南,琼渚之滨。”

    声音愈发渺远,云霞散尽,荷花俱枯,眼前人已转过身,缓缓远去,身影逐渐模糊,终消散在茫茫天地间。

    “谢云生!”

    带着些许焦急的清越嗓音回荡在谢云生耳畔,她睁开眼发现裴行川与林幽年一左一右守着她,皆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而她倒在裴行川怀里。

    见她醒来,裴行川眼中的慌乱倏然散去,淡声问:“怎么突然晕倒了?”

    谢云生张口欲言,望见周遭打量的目光,摇头道:“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林幽年伸手欲搭在谢云生的肩膀扶她起来,却被裴行川用剑挡开,林幽年诧异抬眼,可裴行川并未分给他半个眼神,自顾自扶起谢云生。

    人没事就行,他没多想,迈开步子往出走。

    回到客栈,确认周遭无人后,谢云生道:“我方才梦见姬元溪了。”

    “就那一会儿,你梦见姬元溪了!”

    林幽年震惊不已,眼皮一动,忽然阴阳怪气道:“谢云生,你不会喜欢姬元溪吧。生前没戏,人家死了,你忧思过度,从而入了梦。”

    裴行川捏着茶杯的手一紧,抬起一双漆沉的眼,“姬元溪这废物算什么东西。林幽年,你再胡说,污了千机门的声誉,给我惹一身脏,我饶不了你。”

    谢云生严肃说着事,见林幽年没个正行,瞬间恼火了,“不想听正事就出去。”

    被两人这么一骂,林幽年讪讪挥着折扇,打了下嘴。

    “我的错,我的错,不乱开玩笑了。”

    谢云生这才道:“他告诉了我越氏宝楼的线索。”

    裴行川本是闲懒靠在榻上,微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搭在地上,闻声猛地直起脊背。

    林幽年亦是满脸愕然,沉思片刻后道:“越氏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