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只食牡丹不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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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塞涅图一直没跟赵安忍讲话。赵安忍疑心自己惹她生气了,想起上回她打了只野兔子回来,怪她不表扬,是不是因为今天打仗回来自己也没有赞扬导致的?然而现在开口没头没脑地赞扬一句,未免太不是时候,她也不是擅长主动求和的那种人,只好闷着低头做帽子。

    第二日早上,塞涅图出门的时候依旧没有和她打招呼。赵安忍只好跟阇杞一起去挑了水,阇杞恢复了爱说话的性格,她分析了一阵,那件事到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塞涅图最不高兴的地方还是在于伽衡对她莫名喜欢的喜欢。“这也难怪,因为我们以前都是默认伽衡要娶她的。是吧,虽然两人都没说过,但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这样般配。你冒出来,真是出人意料了。”

    赵安忍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过悄悄告诉你哦,”阇杞小声说,“我哥喜欢塞涅图。不只是他,有五六个小伙子都喜欢她。她太漂亮啦。你嫁给伽衡,我哥哥就有机会了。”

    赵安忍也懒得一而再地纠正他们自己不会嫁给伽衡了。阳光很好,姑娘们回了营就聚在一起弹羊毛。羊毛是夏天剪下来的,但夏天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忙——给马配种。配出来的万千骏马,汉人也买,吐蕃、西域小国也买,就连更远的波斯和拜占庭也买,因为吐谷浑的青海骢公认是天下第一快。

    至于说楼兰的名字和功劳,自然是看不见。他们送走亲手养大的骏马以后,等到较为清闲的冬天,才坐下来弹羊毛,把受了潮、压实成团的羊毛用力打散,像是展开自己皱缩的心。然而这个冬天就不同了,羊毛弹开了,做成的什么都是自己的,因此大家劳作的时候都相当快乐。几个孩子光着脚在羊毛团中踩来踩去,互相追逐嬉戏;妇女们则拿鞭子抽,抽的毛絮纷飞,阇杞的鼻涕和喷嚏就没有挺过。

    赵安忍又认识了几个姑娘,也是塞涅图的朋友。乌兰高而胖,却格外擅长跳舞,舞动起来的时候骨骼与肉的动感都像水波纹一样美;别托亚并不算很美,然而眼睛妩媚,站或坐的姿态都袅娜有致,平常话不多,偶然“嗯”或者“哦?”一声,声音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阇杞悄悄告诉赵安忍,以前吐谷浑有个将军可喜欢别托亚了,非要娶她做第三个妻子。

    赵安忍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好像格外八卦,等不到阇杞说下文,便主动问:“然后呢?”

    “她跑了呀,她不愿意!”阇杞瞟着倚靠在石头上用手撕棉花的别托亚,用控制的并不稳定的气音说,“我们这群人,地位很低的,能嫁给将军真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那个将军条件还算可以呢。他追的紧,她情急之下就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粟特商人跑了,那个商人又穷又丑,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最后麦岑追上去,花钱把她买回来了。”

    昨天回营时,别托亚坐在马上的姿态也是左摇右晃。杨柳一样。阿妈叫阇杞别跟这种坏姑娘学,站要站直,眼珠别乱转;阇杞年纪小,一边认同阿妈的话,一边又觉得别托亚走路的姿势是很美的,现在决定把难题抛给赵安忍。赵安忍笑着叹了口气,兀自把一块板结的羊毛抽散了,没接话。

    中午的时候,所有羊毛都弹开了,可以开始搓绳子、搓线了。沙加河过来分了点干羊肉,然后把赵安忍叫道一边,用相当拙劣的演技愁眉苦脸地说昨天才提醒了伽衡带上吃的再出门的,他又忘了,你给他带过去吧。赵安忍推说不知道他在哪里,沙加河忙把一片大叶子包着的食物往她怀里塞,一边指着方向说“你骑上马,不久就能看见了”。

    赵安忍最后答应了,毕竟在营地里待了好几天了,自己也想出去走走。越过了羊圈,过了一小片灌木丛,草原略有起伏;再翻到坡地高处,往下俯瞰,洁白的羊群星星点点。伽衡早上在前坡放羊,等下午太阳去了另一边就翻到坡背,让羊群晒足太阳,会长得更健康。见赵安忍遥遥走来,他立刻从草地上弹起来,拍打屁股上沾的无数草根。

    她下马时,他连忙拽住马头,然后拴在了一边的树上。

    “沙加河叫我来给你带饭。”她把树叶包奶酪从怀里掏出来,“哎呀,我放怀里好像有点化了,它是软的。”

    “没事没事,谢谢你。”伽衡毫不介意地接过,树叶表面很黏,缝隙处还有黄白的粘黏物流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没法用手指拈着吃,就直接凑到嘴边。赵安忍用双臂环着膝盖看,首先汉人不这么吃东西,其次就算汉人面对酥山这样的东西需要舔,也会直接用舌面接触;他却像动物一样,伸出小段舌尖很敏捷地往回勾,一下一下,非常快。

    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几眼,她觉得胃里莫名有点难受,轻声道:“那我回去了?”

    伽衡顺手把包装用的叶片塞进身边的羊嘴里,在草上蹭了蹭手,拉住她的手腕,笑吟吟地看着她:“早上弹羊毛了?”

    点头。

    他探身过来,从她的头发中把细小的羊毛挑出来,一边说:“营地里有什么好玩的,这里的风景多好。”声音居然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赵安忍又想笑,又觉得胃里不舒服,现在这种不舒服蔓延到胸腔里了,沉沉的压着,叫人呼吸滞塞。

    “你们放心让我一个人来,也不怕我跑了?”

    他抿了抿嘴,“你每次与我说话,两三句就扯到这个。”

    “因为这个问题不得不面对。”她认真道,“放心,我会亲自跟麦岑把情况说清楚。他若还是不同意,你就听他的,把我关起来。我自有办法溜掉。”

    “你爱走就走,没人拦着。”

    意识到伽衡好像有点不高兴,赵安忍笑了笑,温声道:“我暂时还是不走的。好,说别的,你想听什么?”

    她态度一软化,伽衡就又高兴起来,他凑近说:“想听关于你的!”

    “我有什么可讲的。”

    “你的家人?你的故乡?”

    赵安忍想了想,有点涉及自己的秘密了,但是对方无论听什么大概都是乐意的,顺口就把话题带过:“那说说大唐吧。如你所见,我是汉人,我生命中相当多的时间都在唐度过。大唐有很多城市,各有各的风采,其中帝都叫做长安,春夏会开牡丹花……”

    “长安有没有羊?”

    “有的。”她一本正经道,“汉人不住毡房,住木头盖成的房子,可以盖好几层楼高;房子背后就是羊圈。皇帝的羊圈最大,是金子做的;他的羊不吃草,只吃牡丹花。”

    伽衡狐疑道:“你骗我的吧?”

    “真的。所以皇帝的羊嘴巴就在长年累月后被染红了。”

    他转了转眼珠,觉得这个描述太写实了,确实不像编的。“